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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李贤正在府中与一位近日走动颇为频繁的给事中下棋。

这位给事中姓王的,乃门下省正五品上官员,负责审议封驳文书,年约四旬,素以清正敢言著称,对武承嗣等人的做派早有微词,经过数次“偶遇”和深谈,已对李贤流露出明显的倾向。

棋至中盘,王给事中刚落下关键一子,门外忽然传来刘建军的声音:“殿下,上官内舍人已到府门。“

李贤瞬间了然,给了王给事中一个歉意的眼神。

王给事中反应很快,他将手中剩余的几枚棋子轻巧地投入棋罐,起身告退:“殿下,下官衙中尚有积压文书待处,不便久留,这就告退。”

李贤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低声道:“王公慢走,今日手谈,获益良多,改日再续。”

……

等王给事中离去后,李贤看到上官婉儿和刘建军肩并肩走进来,就知道上官婉儿这次并非是受到武皇旨意来的了。

他当即也放轻松了一些,笑道:“婉儿姑娘可是来找刘建军的?”

但上官婉儿神色却并未放松,敛衽一礼,声音低沉了些许:“殿下,婉儿此来乃有要事相告……魏王,又有动作了。”

李贤心中一凛,引她至内室,刘建军也已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武承嗣见先前陛下登基时,数番劝进效果显著,竟也起了效仿之心。”上官婉儿语速略快,带着一丝鄙夷,“他自己不便出面,便暗中指使一个叫王庆之的洛阳人,纠集了数百所谓‘民意’,联名上书,请求立他武承嗣为太子!”

李贤和刘建军对视一眼,发现他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奇道:“你听婉儿说过这事儿了?”

“没,但你这边在拉拢人,他那边不可能不搞小动作的。”刘建军耸肩,“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脑子。”

李贤点头,转身看向上官婉儿:“母皇是何反应?”

“陛下接见了那王庆之。”

上官婉儿继续道,“问他:‘皇嗣我子,奈何废之?’那王庆之早有准备,回答说:‘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还说,当今是武家的天下,岂能再由李家人继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此话……着实戳中了陛下的心事,陛下当时神色便沉郁下去,只挥挥手让他退下。可那王庆之竟以死相胁,跪地不起,声称陛下不答应便撞死殿上。”

“母皇答应了?”李贤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倒没有。”上官婉儿摇头,“陛下只说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轻决,但……却赐给了王庆之一张盖有印信的纸符,许他凭此可随时入宫求见。”

“这……”李贤眉头紧锁,这无异于给了武承嗣一个随时可以煽风点火的渠道。

“陛下送走王庆之后,便召见了文昌右相岑长倩商议。”上官婉儿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陛下本意,或许是想听听这位心腹重臣的意见,毕竟岑相曾建言让皇嗣改姓武,陛下还赐其国姓。但岑相听闻此事,竟断然反对!”

“哦?他如何说?”刘建军终于开口,眼中精光一闪。

“岑相言道:‘皇嗣居东宫无过,岂可轻废!此乃国本大事,岂容小民妄议?臣请严惩此辈,以儆效尤!’因岑相态度坚决,其他几位宰相也多附和,此事暂且被压下了。”

李贤松了口气,暂时被压下,就说明悬而未决。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贤心中五味杂陈,既庆幸岑长倩等大臣仍维护李旦,因为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维护李唐正统,又担忧母皇那暧昧的态度和那张留给王庆之的“通行证”。

刘建军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好事,天大的好事!”

“武承嗣这是自己把脖子伸到铡刀下了!”

刘建军一拍手掌,道:“他搞这种‘民意’逼宫,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

“第一,他触碰了武后最敏感的权力神经,武后能登基,岂会不知‘民意’如何运作?她可以自己用,但绝不会允许别人,尤其是她的侄子,用同样的方式来要挟她!

“第二,他此举等于将朝中所有仍心向李唐,或仅仅是遵循正统礼法的大臣,都推到了对立面,岑长倩的反应就是明证!”

刘建军又看向上官婉儿,问:“那武承嗣呢,他现在是什么反应?”

上官婉儿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武承嗣岂会甘心?他见岑长倩带头反对,致使他的图谋受挫,便将岑长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敢直接再就立储之事纠缠陛下,便另生毒计。”

“什么毒计?”李贤追问。

“他以吐蕃犯边为名,游说陛下,称需重臣挂帅以震边陲,举荐岑相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出征吐蕃。”上官婉儿说道,“陛下或许是想让岑相暂离朝堂漩涡,或许是真担忧边事,便准奏了。”

刘建军冷笑一声:“调虎离山,老套但有效。一旦岑长倩离开洛阳,远离权力中枢,便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正是如此。”上官婉儿点头,继续道,“岑相率军刚离洛阳不久,武承嗣便指使酷吏联名上奏,诬告岑长倩暗中勾结吐蕃,意图拥兵谋反!”

李贤倒吸一口凉气:“谋反?这……如此拙劣的诬告,母皇她……”

“殿下,谋反二字,在任何时候都是重罪,尤其是在大周初立、人心未定的敏感时刻。”

上官婉儿语气沉重,“岑相身为文昌右相,位高权重,又掌兵在外,陛下岂能不疑?纵然证据牵强,但在酷吏的罗织之下……陛下宁可信其有。岑相尚未至边境,便被一纸诏书紧急召回,直接投入了丽景门的推事院大牢。”

接下来的话,上官婉儿说得更加艰难:“推事院由酷吏把持,几番大刑……岑相他……屈打成招。最终以谋逆罪,与……与数十名被指认为其同党的官员,一同被处决了。”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

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一位位高权重的宰相,数十名朝廷大臣,转眼间便身首异处,武承嗣的狠辣与酷吏的恐怖,如同一股寒流,瞬间席卷了室内。

李贤脸色发白,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知道政治斗争残酷,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刘建军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情,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岑相一死,武承嗣气焰更炽。”上官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厌恶,“他认为再无人敢阻拦,便又指使那王庆之,凭借陛下所赐的印信,频繁入宫求见,反复呈请立他为太子。”

“母皇这次……答应了?”李贤的声音有些干涩。

“起初,陛下只是敷衍。但王庆之在武承嗣指使下,几乎三日一请,五日一求,不胜其烦。更可恨者,他言语间愈发大胆,仿佛立武承嗣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甚至隐隐有逼迫陛下速作决断之意。”

上官婉儿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陛下是何等人物?她刚刚登基,正欲大展宏图,岂容一个市井小民,终日在她耳边聒噪身后之事?立子立侄,此乃天大的难题,陛下心中自有权衡,岂是旁人能一再逼迫的?”

刘建军听到这里,嘴角终于又勾起一丝弧度:“看来,武承嗣和他这条疯狗,要自食恶果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陛下终于被这无休止的纠缠惹怒了。她今日召见了凤阁侍郎李昭德,下令将王庆之拖出宫门,当众杖责,严惩不贷!并收回了那枚特许入宫的印信。”

李贤闻言,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感到一阵寒意。

王庆之固然可恨,但其背后是武承嗣,母亲此举,是仅仅厌烦了王庆之,还是对武承嗣也起了警惕和厌弃之心?

“殿下,”上官婉儿最后说道,“武承嗣经此一事,虽未受直接惩处,但其急于求成、手段酷烈的面目已暴露无遗,更引得陛下心生厌烦。

“朝中那些因岑相之死而噤若寒蝉的大臣,心中作何想法,尚未可知。眼下,或许正是……”

她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然明确。

李贤看向刘建军:“刘建军,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上官婉儿也同时看向刘建军。

刘建军沉吟道:“武承嗣自毁长城,你母皇心生嫌隙,这对我们是大利。但现在还不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贤子,你之前做的很好,低调,务实,结交中下层官员,现在要继续保持。”

“我们要等?”李贤皱眉问。

“等。”刘建军肯定地道,“一方面,我们是在等你母皇对武承嗣的厌恶积累到一定程度,等朝中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大臣们,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另一个可能的人选,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那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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