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宫,位于悬棺之地的正中心,坐北向南,距离不死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石阶之上,天薇小姑听着任也近乎直白的质问与猜忌之言,俏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惶恐、惊惧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胫,双眸中也泛起极为复杂的情绪,似乎在思考,似乎在决断。
任也面向前方,完全没有理会小姑的反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老话讲,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溵鞋呢?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除了自己外,那就只有至亲最了解。 这长年累月的深夜外出,就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为了避免被我察觉,避免被邻里街坊看出端倪,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稳定在夜间上工的差事。 而且这种差事还要具备很强的独立性,不能是大帮哄的羣体劳作,不然就会狗皮膏药缠身,很难悄然无息地独自离开......! ”
“控火师都是一人一殿一炉,自由度极高,且每位控火师炼的丹药火候也各不相同,有的长有的短,这就会令他们无法同时休息,各自错开,也给了她可以在夜间悄悄潜入神墓的机会。”
“这么多年,她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悄无声息地在黑夜中运转,从未出错过。 直到尹家倒台,她彻底失去了控火师的身份,便只能在饭菜中给我下药,令我睡得更沉。 但却不承想,那一夜鱼哥三人拿着狱卒的鞋履前来嫁祸我时,恰巧说书人给我了一张强大的天雷符箓,助我提前自危险中醒来,并当面戳破了这个阴谋,也看到她并未在房中休息,而是诡异地消失了......! ”
“离开巡堂的时候,我曾问过她为何深夜外出,她却说...... 她是上山给我采药去了,为的就是能省点钱财,让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吧。 ”
“她太淡定了,对我也太好了,所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令我打消一切疑虑。”
“那天夜里,她身上沾染了一些灰尘泥土,这很符合上山采药的特征。 只不过,她上的山,是神墓山; 她采的药,是活人死祭的'药'! ”
任也缓缓转头,面向小姑,彻底挑明道:“神墓山外,死祭之地...... 那里的地形异常复杂,您却可规避一切危险,引领着说书人登山。 您说,您了解那里的地形,是因为出棺之日曾走过死祭之地...... 可这也太巧了吧,难道您当年走的路线和那天我们进入的地点,是一模一样的? 可以让你在如迷宫一般的坟圈子中,瞬间辨别出方向吗?! ”
“还有,即便就是一模一样的路线,可这中间还存在着时间上的变化啊。 八年时间过去了,在这期间内,虚妄村至少进行了八次大规模的死祭,若遇到意外,那则会更多。 这中间不知有多少闯入者被炼化成了小金人,在坟上加坟,外围和内部,早都有了变化。 即便是天牢中送入死祭者的狱卒,也不见得在隔了一年的情况下,进入到死祭之地后,就能精准地找到去年自己摆放过的小金人吧?! ”
“这种种细节排列,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死祭之地,纔是你入夜上差的真正地点! ”
任也在叙述时,并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体现,只有平静到可怕的沉稳,客观。
“刷!”
天薇小姑缓缓起身,脸颊上同样没有激动,惶恐,以及被戳破阴谋的暴怒。
她只平静地瞧着侄儿,目光无比温柔,话语很轻地说道:“齐儿,就仅仅凭借着这些生硬的推测,你就要认为,你在这人间的唯一至亲,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吗? ”
“你是在说,赵密没有窃走你的本源双眼,而是你的姑姑心生贪婪,从而夺取了你的惊天机缘?”
“不...... 不是吗?! “任也嘴角抽动,声音颤抖地问。
“我知道你身处绝境,在这仙宫之中,也看不见一丁点的希望,所以心境崩塌,神魂入魔了。” 天薇小姑满眼都是心疼,她缓缓擡起手,想要抚摸侄儿的额头,给予温暖的安慰:“姑姑不怪你,也不想与你争辩,只要你能重拾......! ”
“唰。”
任也见她伸出手掌,便本能地向后闪躲,而后声音颤抖道:“您...... 您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
“这虚妄村中,处处透着人心险恶,你对我的猜忌,不是性格造成的,而是环境......!” 天薇小姑轻轻摇头:“齐儿。 ”
“你忽略了自己的一个习惯和细节。” 任也再次打断她的话:“是气味儿,一种特殊的药香气。 ”
天薇小姑听到这话时,便下意识地怔住。
“您有洁癖,即便我们的小破家四处漏风,您也总是把它打理得一尘不染。 您常年在尹家控火,这丹炉中的各种草药气味非常混杂,有的药材气味浓香,有的则是苦臭无比,常年熏染之下,这会令您的衣衫和身体,常年充斥着一股药匣子的难闻味道。 ”
“您很討厭這種味道,且在控火之下也學會了一些藥理。所以,你便特意調製出了一種很清香的香粉,可以遮蓋身上這種難聞的氣味,就像是某種草木的天然氣味。”
“原本這股味道是很特別的,也很好聞,若我長時間不和您在一塊,是可以瞬間就聞出這種香氣的。”
“但你我二人常年同住在家中,每日朝夕相處,這令我早都對這種氣味熟悉並適應了,就像是一個人,很難聞得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一樣,也從未感覺過有什麼特別。”
“直到,您帶着說書人登上神墓山時,我和小胖一時興起,便去探查了一下死祭之地,而後在只剩下軀殼的小金人旁,也聞到了這股熟悉的氣味。”
“我猜測,您同樣討厭那些被金色軀殼囚禁的活死人,他們身上或許也有腐朽、腐臭的氣味,所以,你纔會用那種香粉遮掩,以至於在過了很久之後,那裏還殘存着與您身上相同的氣味。”
“而就在剛剛您給我送粥的時候,我心境過於專注,神念異常活躍,五官緊繃且敏感,所以……我再次聞到了那股氣味。”
任也臉色平靜,話語平緩,卻在講述時充斥着一股無比篤定的感覺。
他現在還不知道,其實先前孫清雪總說他們姑侄二人身上有怪味,很難聞,這除了是孫大小姐天生有一種凌駕於野狗之上的優越感外,其實還跟她修煉極寒之法,對周遭環境細節極爲敏感有關。
任也面向小姑,聲音沙啞道:“我先前總是習慣性地將趙密幻想成真兇,所以就會下意識地將所有線索都往他的身上想。比如,外人都說,趙密這些年的修爲突飛猛進,不太正常……!”
“可現在細細想來,這種線索放在您身上……其實也是嚴絲合縫的。”
“你在外人眼裏是赤氣級,甚至在孫彌塵、趙密眼裏,可能就只是一位白氣品境的修道者。但在我們第一次動用天龍四方鏡開墓時,您卻釋放出了堪比黑氣級的靈氣……這等同於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強行升品了。您把這個現象解釋爲,我黃家之人的血脈異常,腹內星核天生就要比別人夯實,寬廣……但這怎麼聽都有些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