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南点了点头：「下班了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吗？」
卢志清原本是不想把这些苦水倒出来的，但是此刻却莫名想要倾诉。
他给自己灌了两口啤酒说：「我其实也不想抱怨，但是说真的，在社区医院工作，遇到的糟心事情实在太多了。 我的患者主要是老人和儿童，还有慢性病患者为主。”
「老人往往非常固执，他们情愿相信偏方也不愿意相信医生的话，而且你跟他提出的医嘱，他们往往都会当耳旁风，比如刚才这个患者，偷吃高盐食物，擅自停药，血压升起来了，就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还有的患者总是喜欢和大医院的专科做对比，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在三甲医院都没有做这个检查，你怎么让我做」。
「我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全科是综合评估，不是只治某一种病，但是嘴说破了也没有办法被理解。」
李悠南默默地点了点头，帮卢志清将酒给倒满。
卢志清连续喝了好几杯，此时才注意到李悠南竟然没有喝酒，而是拿着一瓶维他豆奶喝，便有些不满地说：「你怎么不喝点？」
李悠南说：「我不是要开车吗？」
卢志清哑然一笑：「也对。」
两人继续闲聊着，卢志清并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生活不公的人，面对李悠南发了两句牢骚，便将话题转移到李悠南身上，他问李悠南当网络视频博主的感觉怎么样。
李悠南告诉他，最初自己如何选择这一条路，然后一路上又遇到了哪些事情，还有在加拿大荒野独居的时候的一些细节。
「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仅靠一张弓箭就能独自猎杀一只灰熊。」
卢志清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一点都不令人意外，从高中的时候你就挺有体育细胞的，就算不读书，你大概也能当一个体育运动员。」
随后又聊起在318上的事情，听着李悠南平静地叙述着一些旅行途中的趣事，卢志清听得眼里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此时的他已经喝了两三瓶啤酒，脸上浮起了红晕，再次将一杯冰啤酒灌下肚，卢志清由衷地说：「你的生活真是让人向往啊。」
李悠南问：「你也可以选择。」
卢志清一脸复杂，摇了摇头。
他当然也很希望自己可以像李悠南那样，不顾一切地辞职去追寻诗与远方。
但是八年的求学沉没成本，不仅付出了学费和时间，他还背负着助学贷款。
如今他的收入比起大医院的专科医生要差得多，扣除房租丶社保之后，实际可支配的收入甚至比同龄的大医院规培医生还低。
但饶是如此，也不敢辞职啊。
作为一名医生，他的工作专业壁垒极高，所以就业是不愁的，但同时离开了这个工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所以他其实是没有什么选择的。
像李悠南这样辞职去当旅行博主？
天呐，作为一个医生，他有什么能力和条件去成为一名旅行博主呢？ 而其他的工作更是想都不必想了。
虽然卢志清并没有在话语中直白地表露出他对眼下工作的不满，但是李悠南还是能够推断出一些事情，他心头也有一些感慨，眼下这个社会没有一行是轻松的。
他也很清楚卢志清现在面临的困境。
除了他刚才说的患者信任度低，沟通成本高以外，还有诊疗范围广，但是资源却很有限的矛盾。
职业发展的天花板也很低。
这一点倒是可以推断出来的，毕竟全科医生评职称同样需要论文课题，但社区医院有什么科研资源呢？
没有实验室，没有团队，而且工作又那么忙碌，只靠自己挤时间，写什么社区慢性病管理一类的基础论文，实在是很难出高质量的成果。
卢志清的眼神中就透露着一种一眼望到头的迷茫。
想想看，八年的医学培养，最后只在社区看感冒发烧，换了谁都会感到巨大的落差吧。
李悠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就在这时，卢志清的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原本卢志清是不想接的，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卢志清的电话还是几年前的款式，有些漏音，听筒里的声音李悠南也能听到：「卢医生，实在是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一下你。 我和我老婆现在都在外地，我妈的腿又在痛了，你看您方不方便上门帮我妈去看一下呢？」
卢志清愣了一下子，沉默了一下：「你们————你们俩怎麽能把老人一个人丢在家里呢？」
「哎，确实有事，我和我老婆也是迫不得已，卢医生，只能辛苦一下您了，等我们回来请您吃饭。」
卢志清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们————」
将电话挂断，卢志清有些歉意地望向了李悠南：「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兄弟，你看，这又遇到个情况。」
李悠南却是摇了摇头，说：「你喝了酒，没问题吗？」
卢志清愣了一下子，迟疑片刻。
李悠南已经站起来，招呼那边的服务员过来说：「买单。」随后望向了卢志清，「我陪你一起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