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仰脖,一杯白酒灌了下去,面不改色。
佳肴美酒流水般地上桌。刘厂长和王鑫如同哼哈二将,各种奉承话像不要钱似的往杨巡耳朵里灌。“年少有为”、“上海滩外贸第一人”拍得杨巡云里雾里。
几杯高度白酒下肚,加上心中积蓄的闷气和失落,杨巡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脸上的热度也升了上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气氛热烈。刘厂长觑着杨巡脸色泛红,眼神微微有些迷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酒杯试探着道:“杨总,我这心里啊,其实一直揣着个事儿,压得沉甸甸的,就想跟您汇报一下。”
说完,换上诚恳甚至有点痛心的表情:“以前呢,是我们厂子管理不行,思想觉悟不高,产品质量不过硬,那次给您、给浩然国际添了大麻烦,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惭愧得慌啊!”
“可这一年多,我们是实打实的卧薪尝胆,勒紧裤腰带整改!工人培训,引进新设备,质量管理当成头等大事抓!现在不敢说顶尖,但我刘某人敢拍着胸脯向您保证,我们厂现在的产品质量,绝对不比上海那些国营大厂差!”
“杨总……您看,念在我们知错能改,决心这么大的份上,能不能……再给我们厂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厂子那583名工人,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个饭碗,可都眼巴巴盼着您能搭把手,给条活路啊!我代表他们,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站起身,竟要鞠躬。
“呵呵呵……”杨巡晃着酒杯,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杯中晃荡的液体:“老刘啊老刘,你说你……这不是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机会?我现在……我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喽!哪还有权力给你们订单?”
刘厂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王鑫。
王鑫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溢出来,连忙打圆场:“杨总,您瞧您这话说的,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整个上海分公司的外贸订单分配权,那可都在您这一支笔杆子上!您说让谁吃饱,谁就能吃得满肚子流油;您要是不点头,谁也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看着干馋哪!”
这番露骨的奉承,此刻却像引信一样,彻底点燃了杨巡压抑了一整天的怨气。
“说了算?……哈哈哈哈哈!那是以前!以前!懂吗?!”
“现在?上海分公司的天……他妈的变啦!今天就变啦!”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杯盘跳起来叮当作响:“看见了吗?今天那会议室!乌泱泱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大学毕业生!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说话比老外都溜!张嘴就是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我呢?”
杨巡指着自己鼻子,表情扭曲着,混合着愤怒、委屈:“我?初中都没混毕业!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靠着运气爬上来的乡巴佬!以后浩然国际就是那些大学生的天下了!他们懂个屁的生意?!但架不住人家墨水喝得多!学历硬!我一个初中生,还能有什么话语权?没啦!都没啦!”
“什么老乡……什么元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公司上市了,发达了,瞧不上咱这土包子喽……”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刘厂长脸色铁青。他心思请的是手握订单生杀大权的“杨总”,现在告诉他这人已经被夺权边缘化了?
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助理王鑫,眼神里全是质问:这他妈怎么回事?合着老子这顿饭白请了?
王鑫也傻眼了,他没想到杨巡会醉成这样,更没想到他会把公司内部如此敏感、甚至可以说是丢人的事,就这么赤裸裸地在外人面前抖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