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六年,皇帝首次封禅,于泰山脚下建奉高宫。
时隔十二年,皇帝被扶下车驾,再次踏入此昔日行宫,身边人与事以及昏光中自己衰老收缩的影,望之俱已天翻地覆。
自各处而来的诸王侯早已在此恭候,封禅乃大事,王侯不可缺席,他们提前自封地赶往泰山,途中从者不可过百,入泰山郡后,即受朝廷兵马指引查验,所携随从护卫俱驻扎于奉高城外。
日将落,泰山巨大的阴影一寸寸覆盖过整座奉高宫城,阴影之中但见宫城之外诸王侯依爵秩亲疏有序扎营列帐,一面面旌旗在晚风中招展相望,朝廷兵马巡逻四周,将灯火通亮的天子行宫拱卫其中。
翌日,休整了一夜的皇帝召见诸侯,朝会议事之后,于晚间设宴。
宴席始,帝居上方主座,六安国国主刘赐,伏跪泣于天子食案侧,哭声时而颤抖,时而抽噎,时而与殿中礼乐声相和。
「行了,哭什幺,众目睽睽,不怕丢人现眼,还不快坐回去……」皇帝出声驱赶。
六安王擡起泪眼,泣音情真意切:「臣弟……臣弟乍见陛下双鬓灰白,一时既痛又悔啊,痛在多年未能侍奉天子驾前,悔在不曾为陛下分忧……实乃罪该万死也!」
皇帝好笑反问:「如何不曾为朕分忧了,平定梁国之乱,你有大功。」
「份内之事,不值一提……」六安王不敢看天子颜,再次叩首哭泣起来。
下方六安国世子哪里不知阿父乃做贼心虚,不好当众人的面认错,便只好狠狠哭一哭来向天子表惭愧之意,感激之心。
席位在储君身后的六安国世子,此际偷摸挪跪上前,殷勤凑到刘岐案侧,抢过内侍的活,笑着倒酒,一边恭维道:「岐弟腿疾痊愈后,今次再见,果真愈发丰容壮丽,实乃天姿也……此一盏酒,且贺殿下得天命赐福而疾消之大喜!」
做老子的将眼泪哭得潺潺如流水,做儿子的将酒倒得潺潺如流水,父子二人努力欲将前途冲刷个焕然一新。
位于储君下首的高密王听六安国世子大献殷勤,遂捋着浓密胡须,将当晚上林苑中的情形回忆,言辞中透露出与储君侄儿同生共死的亲密,以及亲眼见证侄儿得天命认可的与有荣焉之情。
回想当日凶险经过,以及因足够倒霉而捡到的护驾之功,高密王至今仍觉得那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提到天命认可,高密王不免悄悄看向对面于右上方落座的那名少女。
天子居上,下方左侧首位为储君,右侧首位即为这位灵枢侯,若依爵位来说,外姓关内侯断不足以居此位,但其人是推动此次封禅的祥瑞天机,天子特赐此席位,足见其重要程度不可撼动。
天机下方,紧挨着落座的是吴王。
比皇帝年轻个七八岁的吴王刘随膀大腰圆,坐在那里浑然似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