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将靖安连同她的党羽铲除,西山大营你已侵袭掌控,崔家远在北疆,如今的时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好,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杀她!”
永平帝一个字追着一个字,下一个字咬住上一个字的尾巴,像被咬住尾巴的、匆忙之中跌入湖潭的病兽!
“但朕不能这么做!在外人看来,在后世看来,靖安对朕,有恩!她可以溺毙,可以失足,可以病亡,可以丑闻缠身而死——唯独不可以死在朕的谕令下!唯独不可以死在朝臣与民众对她尚且有一丝惋惜和怜悯中!”
永平帝身量并未与薛枭等高,身形亦清瘦萧条许多,但他站着,影子,在香灰一样的晨光投射下,比梁木还长。
薛枭低头,薄唇紧抿,锋利的下颌绷紧得像一张弓。
“纵然靖安该死?”薛枭轻问。
靖安着实该死,桩桩件件罪行历历在目:结党营私、构陷忠臣、纵容子女、草菅人命.她该死!早在杜州决堤案顺藤摸瓜查出“观案斋”时,就该惩处靖安!而不是漫无目的拖延至今!甚至,如今皇帝仍旧忌惮虚名与帝位,对其宽恕轻放!
“纵然靖安该死!”永平帝声音阴沉,却笃定。
“纵然留她一日,祸患可连绵百人?”
“纵然留她一日,可致百千人身亡!”
君臣一问一答,声如嘶哑的枯木相互倾轧、磋磨,竟从那些干燥的纹理间,硬生生榨取出了灼热的火星。
烈火无声地烧着,自直窗棂射入的晨光,映得薛枭的侧脸明暗不定。隔了许久,他方缓缓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烬灭后的平静:
“身后名……就这般要紧么?比还活着的人、比含冤而死的人、比天下苍生、比公道正义都重要吗?”
他忽而轻笑一声。
“若后世史笔如刀,刻下——大魏薛枭,字其书,永平二年二甲进士,任情悖礼,跌荡不羁,狂疏无仪;上不敬君圣,中手刃生父,下沉溺声色,堪称国朝之耻,衣冠禽兽……”
他顿了顿,目光迎向那颤动的晨光,一字一顿:
“但臣扣心无愧!这千秋史笔,寥寥百字,臣——亦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