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傅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也缓步下了石阶去,口中低声哼道:“再敢犯蠢,且看敲不敲烂你这倒霉脑袋……”来传话的人并没有想到李岁宁会这样“听从配合”,即刻就要去面见圣人——毕竟自圣人来太原后,这已是第二次相请,先前对方可是倨傲得厉害,半点面子都不给的。
李岁宁倒不曾想得这样多,先前不见是因不必见,此时去见是因得了空闲,仅是如此而已。
因李岁宁来得“仓促”,那传话者也没机会赶去回禀,是以女帝处并无准备。
李岁宁临近圣册帝的住处时,迎面遇到了马行舟带着几名官员刚从女帝那里离开。
马行舟几人驻足抬手向李岁宁行礼。
李岁宁与他们含笑点了头,未有停下交谈。
见那道女子身影走远了些,几名官员才于暮色中交换起了眼神。
“参见皇太女殿下!”
随着侍女们的行礼声,通禀声也送到了圣册帝面前。
圣册帝靠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支一肘撑在小几上,拄着太阳穴正在闭目养神,闻声张开眼睛,慢慢坐直起身:“宣——”
一名侍女上前相扶,另一侍女取过龙头金杖,送到女帝手边。
女帝拄拐静立,看向那被打起的珠帘,以及紧跟着走进来的人影。
来人金笄束发,着月白袍服外罩浅丹橘色圆领纱衣,干净明亮。
室内刚掌了灯,屋外尚未完全暗下,光影交织间,圣册帝眼前几分恍惚,看着那比京师“初见”时要深刻许多的眉眼,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阿尚每从外面回来,入宫见她,便是如此。
阿尚重孝道,若是久未归京,每每总要行跪拜大礼,仰起脸喊一声母妃或是母后。
喊母妃时的岁月里,阿尚仰起的脸是生动带笑的。后来喊母后时,神态气质便日渐沉稳下来,直到只剩下了恭敬。
此时走进来的人影未有跪拜,抬手行礼,平静地唤她一声:“见过圣上。”
圣册帝回过神,看进那双眼睛里,四目相视,李岁宁不曾回避。
随着圣册帝轻抬一手,室内的婢女内侍们皆躬身无声退了出去。
女帝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女子。
李岁宁也在静静回望着女帝。
事实上,她自重生以来,还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直视过这位女子君王。
此时她视线中的人,整洁的发髻几乎全白,宽大的衣袍难掩身形消瘦之感。
李岁宁倏地意识到,她是真的老了,哪怕她应当还要等两年才能满六十岁。
她得到了皇位,也将自己献祭给了皇位。
老弱者总会叫人心生怜悯,君王迟暮更易给人悲凉之感,更何况是一位丢了京畿,被放逐太原的君王,尤其是这位君王此时特意卸下了威仪,缓缓唤了一声:
“阿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