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迟子建也说话了,她也赞同道:“我们争来争去,都忘了这其实是一个比赛。文学讨论可以没有结果,但是比赛得有结果。所以阿来老师,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阿来不是一个强势的领导者,尤其是评审当中其实有人成名比他更早、年龄比他更大,他板不起面孔直接批驳对方的意见。
如今两派都支持自己说了算,除了感谢张潮之外,心里也有主见,只不过他仍然想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分歧,于是道:“我们不妨重新看一遍文章,我再说说我的看法。”
又把马伯慵叫了过来,对他道:“小马,你来帮我做件事。”马伯慵闻言,屁颠屁颠就扛着笔记本电脑过来了。
其他评委闻言,再次展开眼前这篇极有争议的稿子,这是一篇小说,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夜晚的潜水艇》
【……黄昏时我又揭开木板,钻进瓮里,盖好。躲在里头,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像回到了自己的洞穴。有一天傍晚,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觉得心里难受,就躲进那瓮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无人知晓,舒服极了。……】
【……漆黑中,能听见空气的流动声、遥远的地下水冰凉的音节,甚至溪流拂过草叶时的繁响。土壤深处有种种奇异的声音。有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像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片刻又寂然了。……】
【……从瓮里出来,天已黑透,我周身浸在一种敏锐、清冷的知觉里,仿佛刚从深渊里归来。擎着手里的一团光,我慢慢摸上山去。……】
小说描写的是一个叫陈透纳的问题少年,从小就耽溺幻想,无法集中精神学习。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夜晚,他都会驾驶着由自己想象力创造的潜水艇,行驶在大洋深处,探寻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奥秘。
但是随着年龄渐长,陈透纳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面对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和悲伤恳求的眼神,陈透纳决定亲自摧毁自己的潜艇。
陈透纳想象“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那艘潜艇就永远停在了海底。他成为老师、父母眼里的好学生,父母十分欣慰,谈起那段“不正常”的日子,则形容为“你生病那时候”。
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一度拥有过才华,但这才华太过强盛,我没有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一旦拥有它,现实就微不足道。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我的火焰,在十六岁那年熄灭了。
【我想,我余生即使能成就的所谓事业,也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
整篇小说虽然还透着一些稚嫩,但是从文字中流露出来的才华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基本文学鉴赏能力的读者侧面。这种才华,自然得到了会议室里所有评委的认可。
而且它的篇幅也很惊人,长达近4000字,是所有复赛作品中最长的一篇。仅从书写角度考虑,作者几乎要全程伏案写作才能完成。(真正的原小说是6000多字)
小说描写之精美、思绪之奔逸、情感之诚挚、波折之诡谲……却又像是静心打磨了许久,绝非临场仓促写就。
但是这篇小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离题了!
张潮的“大蛋糕”题虽然提供的写作方向非常丰富,而且也没有明确的主题限定,但是毕竟是比赛的“题目”,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地要扣一扣“蛋糕”或者“切蛋糕”“吃蛋糕”这些意象和动作。
这篇《夜晚的潜水艇》却只在开头简单地写了一句——“看着眼前的蛋糕,我想起自己是在12岁的生日那天,开始被过度生长的幻想所缠绕。”
后面就再没有一个字提及“蛋糕”。而且小说表现出的主题,似乎也很难和张潮出的题目搭上关系。
这就是评委分成两派的原因——
韩少功一方认为,《夜晚的潜水艇》虽然表现出了远远超越同龄人的写作才华,但是却不符合“比赛”的要求。这么敷衍的“扣题”,太像是预先准备了稿子现场套作,这要还能给一等奖,那今后肯定有人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