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对少女说了一通方言,少女看了看张潮,连连摆手表示拒绝。村长又说了几句,她才不好意思地看着张潮,反手把镰刀的刀柄递给了张潮。
村长道:“她叫梁细妹,父母和哥哥在外面打工,她留在家里照顾奶奶。他们家的田不大,也好收。”
张潮闻言向梁细妹友善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道:“我叫张潮。要怎么割稻子,你教教我。”然后就脱下外套、挽起裤腿,意气风发地下到了田里。
半个小时后。
张潮捂着腰,瘫坐在田边的树下,心中的豪情壮志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没料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费腰的工作。看着瘦瘦小小的梁细妹没事人一样,身子一起一伏、挥戈而作,心里只能默念:“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
不过他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许多作家都十分怀念农村生活了。
繁重的农业劳动确实让人疲惫不堪,但是却能让人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肉体的存在和创造的价值。
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的腰、太阳晒得生疼的脖颈、汗水蜇得睁不开的眼睛、酸痛得抬不起来的手臂……身体用最真实的反应提醒精神自己的状态。
但是当张潮看到自己半小时割出来的那一片小小的露着稻茬的田地,看着被自己笨拙的手捆扎起来的稻株,忽然又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满足感在心中洋溢。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原始的劳动,有着最直观的收获。你可以无比切实地知道,自己生存的最底层的细节和秘密。
这种特殊的感动,是其他劳作很难代替的体验。也难怪农业劳动,能成为文学恒久的主题……
“呸呸呸……想什么文学,别犯贱……”张潮连忙收敛心思,不再过度联想。这次来什雷村,别说笔记本电脑了,他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带。
他就是准备远离带给他无数荣耀、财富,也带给他无数烦恼的文学一阵时间。
树荫下张潮休息够了,又要起身“逞强”一下。但是却被梁细妹阻止了,她用十分生涩的普通话道:“我,割稻子;你,堆稻子。”
梁细妹其实上过学,普通话不是完全不会。但由于这几年一直呆在村里,原本底子就不好的普通话,慢慢就退化了。今天遇上了张潮,渐渐又开始说了。
张潮知道这是照顾自己,臊红了脸。不过知道自己割稻子就是拖人家的后腿,割出来的稻子不是稻杆长短不一,就是每扎粗细不均,时不时还被稻叶割到。
割下来的稻子,起那种一人多高的大堆要技术;自家地里只要十多扎拢成一个头尖底圆的小堆就好,张潮很快就学会了。
就这样梁细妹在前面割,张潮在后面堆,不大的田地里很快就出现了十多个矮矮的稻谷垛子。
饶是这样,张潮也被累得不轻。抱着的稻穗,随着他的脚步振动,上下有序地颤动。那狭长的稻叶贴在张潮的颈脖子上,刮起了条条红印子。汗水相浸,又痛又痒。
劳动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张潮又堆好一个稻垛,就见到梁细妹已经拎着镰刀站在自己面前,麦色的肌肤上布满红印,衣服也被汗水渍透。
但是她的脸上却是轻快、愉悦的神情,对张潮说道:“休息,吃饭了。”她的眉眼并不精致,此刻却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张潮点点头,直起腰来。只见梯田稻海已经被收割了快一半,农人们都从田里上来了,三三两两往自家走去。
木楼群的上空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梯田旁的人家甚至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
村长已经来到张潮和梁细妹身旁,对两人道:“你们今天都到我家里吃饭。细妹你奶奶让我婆娘接到家里了,今天我们吃鱼包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