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们聚集在这里,不仅是为了慈善,更是为了共同探讨如何在当今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中,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公平。……”
张潮当然没有兴趣听这些美国政坛老油条的老磕,而是开始思索自己“讲两句”到底该讲啥,顺便趁着大家都关注台上希拉里的机会,离开了围绕伊万卡的小团体,去找了点吃的。
这种自助餐的菜单通常很固定,搭配鱼子酱的薄饼、酸奶油和柠檬,烟熏三文鱼和黑面包,各种烤羊排、烤牛排,还有一大堆各种沙拉,然后就是水果和酒水了。
张潮本来想早点开溜去唐人街吃个削面,滞留到现在肚子是真饿了。拿了一个盘子,夹了两片三文鱼和几块西瓜,就吃了起来。
这时候朱诺·迪亚斯凑上来,也夹了一些食物,但没有吃,而是笑着问张潮道:“你等会儿要讲什么?”
张潮咽下一口三文鱼,想了想道:“……就随便说点在美国的见闻吧,夸一夸今晚的慈善拍卖,呼吁一下大家关注弱势群体……大概就这样吧。”
朱诺·迪亚斯听完之后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附和道:“是啊,这样的场合,确实也讲不太多别的。”
张潮放下盘子,问道:“你似乎希望我讲点别的?”
朱诺·迪亚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一个多米尼加人。那里和所有的加勒比国家一样,都存在一个问题……”
张潮笑道:“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
朱诺·迪亚斯没有言语,算是默认,接着道:“对我来说,写作是一种基于信仰的创举。我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故事,那就是关于多米尼加、多米尼加人、美国、移民者……这一切的故事。
我笃信每个作家只能讲一个故事,他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讲述它,直到故事的意义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故事变得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宏大、越来越精确、越来越引起回响。
我总是一次次的梦回80年代,那对我来说,是充满动荡和恐怖的时代。我们有美国支持的暴政、内战、游击暴乱、右翼平叛和各种政治冲突……
我们的国家曾经有希望获得重生,但源自上一次殖民屠杀的余波在80年代仍然把一切都搞糟了……”
张潮不明所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清楚多米尼加的历史,对加勒比地区政治生态的理解基本来自于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集《白菜与国王》。
其中虚构的“香蕉共和国”很好地道出了美国与这些群岛小国之间的关系。除此以外,张潮对这个地区的了解并没有超出中国高中地理和历史的介绍。
朱诺·迪亚斯忽然盯着张潮道:“去年我看到了你的小说《大医》,才第一次注意到中国的那段历史。你们也曾经历过被那些强大国家分割、操控的时代,但最终还是摆脱了悲剧的命运循环。
这多么让人羡慕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美国的。这个国家给了你很多钱,给了你很多赞美……但我想,作为来自中国的你,会怎么看待这些呢?
抱歉,我的表达有些混乱。你是一个杰出的年轻人,不是我的小说里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变成白人’的尤里奥……”
说到最后,朱诺·迪亚斯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眼神也变得悲哀又羡慕。
张潮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迪亚斯这位秃头老哥,内心对自己的祖国多米尼加抱有极深的感情和极大的期望,但是现实却只能驱赶他们来美国——这个造成了多米尼加大部分苦难的国度——谋生。
这种煎熬其实盘桓在这个多米尼加的精英知识分子心中许久许久,忽然看到一部中国小说当中,叙述了三个同样是精英基层的年轻医生,如何为了扭转国家命运赴汤蹈火、上下求索,忽然就悲从中来了。
但他又不能确定张潮是不是像全世界许多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一样,来到美国就觉得“空气格外香甜”,所以忍不住要来和张潮交流一下。
如果连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作家都要俯首称臣,那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恐怕又要加深几分。
张潮拍拍迪亚斯的肩膀,道:“老兄,其实你有机会可以来中国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