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夹在两个时代中间的过渡阶段,当iphone等象征某种较高的社会阶层的商品出现时,边缘群体为获取社会认同,有可能通过极端手段——就比如卖肾——来填补物质与身份之间的鸿沟。
如果社会真达到普遍物质丰裕,此类身份标识将失去稀缺性,‘小杨’们就无需铤而走险;若浮躁到价值观多元开放,底层青年也不会被单一消费符号绑架。”
董倩露出恍然的表情道:“所以我们总在批判‘物欲横流’,其实是对‘小杨’们的误解。‘小杨’的悲剧其实暴露的是我们这个社会物质财富积累还严重不足。
你是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呼吁我们要加快发展我们的经济,推动社会的前进,让你认为的‘过渡阶段’早点过去,不会造成你所预言的‘悲剧’出现,是吗?”
张潮点头同意道:“可能有人会问‘iphone难道不是物质过剩的象征?’错了。真正的物质丰裕应该像自来水一样触手可及,而不是让一部手机成为需要抵押生命的‘身份标志’。
我在《狗日的张潮!》里写到的iphone炒作,恰恰证明我们的物质主义还停留在原始阶段——当商品需要靠饥饿营销维持稀缺性时,说明整个社会远未达到健康的消费层级。
而我们,仍在经历这场未完成的现代化阵痛!”
董倩道:“浮躁呢,为什么你会认为‘浮躁’也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个问题,观众们的兴趣又被提了起来。刚刚关于“物欲”的解释大家还是能接受的,毕竟这些年经济发展虽然伴随了各种问题,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回报。
如果避免“物欲充斥”的代价是要回到“物质匮乏”的时代的话,那几乎没有人会愿意。
但是“浮躁”就不同了,这个词天生就带着一种贬义,‘轻浮’而‘急躁’,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潮又怎么为此辩解呢?
只看电视里的张潮悠然道:“‘浮躁’当然不是什么好词,但不意味着我们今天使用这个词的场景都是正确的。我们太容易把一切‘追求却未遂’的行为定义为浮躁。
就像先秦的神射手要将悬挂在门梁上的虱子看到比车轮还大,射艺就能无师自通——我们从小听了太多这样理想化又暮气沉沉的故事,说得天乱坠,做起来却蛮不是一回事。
用李安《饮食男女》中的一句台词说就是:人生不像做菜,可以等材料都备好了再下锅。
这世上哪有多少值得追求的目标,能等到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再出发去追求?生命中万事俱备、水到渠成的幸运总是罕见的,所以才值得记录与歌颂。
我们总不免要仓促披挂上阵、仓皇面对得失。在这点上,我,还有大部分人对‘小杨’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
董倩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你认为你和‘小杨’是一类人吗?”
张潮从容答道:“怎么不是呢?我写那三篇文章的时候做好准备了吗?没有。我没法预料到后续的发展,没有一个人过来给我打包票能出名,但我必须先写了再说。
因为那个时间段,那一年的‘新理念作文大赛’正如火如荼,我写晚了哪怕一星期,那个窗口就对我关闭了。所以我得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半夜溜去学校机房。
‘小杨’难道不是如此吗?他就想要一部可以在其他人面前炫耀的手机,他等不及在工厂里日复一日站流水线攒上一年的钱了。晚三个月买,很多人都有了,他就享受不到那种众星拱月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