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内虚构的角色,小说外替角色选择命运的真实人类,构成了一组绝妙的对照——小说内外互为镜面,相映成趣。
马伯慵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度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张潮了,也觉得自己的阅读量已经足够大了,但没有想到张潮还能给自己惊喜。
这么写小说已经不像是传统的个人创作了,更倾向于互动游戏。
马伯慵觉得张潮一定在某处藏着什么陷阱,准备给他们这些人狠狠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青春派》编辑部的编辑们都主动留了下来,双学涛也从另一个办公室干了过来。一个个都眼带杀气,就等着马伯慵一声令下。
马伯慵无奈道:“各位,冷静点!咱们是文学编辑,不是菜市场大妈!学涛,你不许再站到椅子上了……兰婷,你别拿杂志卷成筒大喊大叫了!”
兰婷“腾”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马总,这能冷静吗?选‘选项1’就是在谋杀罗智的灵魂!他好不容易因为周莹莹和黄恬恬开始怀疑算法的控制。
现在让他亲手去开发更可怕的‘全知之眼’,这等于让他从受害者变成刽子手!”
年纪大一点的编辑徐峰笑道:“应届生就是天真。现实里哪个打工人有资格拒绝老板的任务?罗智是算法工程师,他不接这个项目就不是侩子手了?
他的工资、房贷、社会地位全捏在公司手里。不接项目?明天就会被优化!张潮这么写才真实——自由意志?那是有钱人才配玩的奢侈品!”
另一个女编辑王雨兰不乐意了,她不满地道:“荒谬!如果小说只追求‘真实’,那和新闻报道有什么区别?文学的价值在于揭示困境中的微光!
所以罗智必须拒绝,因为他的动摇代表着人性尚未完全沦陷。张潮之前埋了那么多伏笔——周莹莹的手链、黄恬恬的照片,还有他凝视刘颖时的空虚——这些全是为了铺垫他的觉醒!”
双学涛呵呵笑道:“希望是鸦片。张潮这篇小说最狠的地方,就是撕碎所有幻想。罗智接下任务才是神来之笔——他越是清醒地参与作恶,越能证明系统的无可撼动。
这比简单批判资本更有深度,像《1984》里温斯顿最终爱上老大哥一样,那才是绝望的艺术。”
这时候刚从燕大中文系来《青春派》实习的大学生小吴怯生生地道:“别里科夫是被旧制度逼死的。但罗智的‘套子’是罗智自己织的。如果他选择继续织套子,是不是说明现代人比别里科夫更可悲?
毕竟沙皇不会给你推送‘信息舒适圈’攻略。”
马伯慵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大家今天大半天的沉淀,对作品的感受又升级了一个层次,让他感觉有点意思了,于是接话道:“这个角度有意思。契诃夫批判的是体制暴力,张潮讽刺的是自我驯化。
选选项1,罗智就成了新时代的别里科夫——只不过他的套子更柔软、更甜蜜,甚至让他甘之如饴。”
兰婷不满地道:“马总,您这是偷换概念!别里科夫是被动压抑,罗智却是主动异化。如果他接下任务,就等于承认人类不配拥有真正的自由。
但张潮在《十月》杂志社座谈会上说过,‘文学要证明人类配得上危机’!我们需要让罗智反抗,哪怕失败!”
另一个编辑钱峰开口了:“张潮在互联网大会上的演讲没听吗?他说‘人类的问题永远不会减少’。指望一篇小说改变世界?
省省吧!选选项1才是直面现实——别说未来了,现在我们都在互联网信息里泡入味了。我在搜索引擎里查了下‘吃什么可以防止脱发’;再打开购物网站,首页全是生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