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三把脸埋在冰冷的水管下,刺骨的自来水激得他猛地一哆嗦,总算把最后一点黏在眼皮上的困意冲走了。工棚的水龙头像个喘不上气的老头,水流细得可怜。他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黝黑起皱的脖子流进洗得发硬的工装领口。镜子?这里没有镜子。只有水管上方一小块模糊的、布满水渍和蛛网的玻璃碎片,勉强映出他半张疲惫、浮肿的脸,还有额角那道去年在老家工地上被钢筋划拉出来的旧疤,像条僵死的蚯蚓。
肚子在打鼓,声音大得吓人。胃里空得发慌,像被砂纸磨着。晚上那顿?就着自来水啃了半个硬得像砖头的面包,还是昨天工头老王看他饿得实在没力气干活,从自己午饭里掰给他的。老王那张油滑又藏着点同乡怜悯的脸在脑子里晃了一下,随即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压下去。得找点吃的,不然明天爬脚手架腿肚子都得转筋。
这里城市的夜晚亮得晃眼,魏老三缩着脖子,沿着墙根的阴影走。那些五颜六色、闪烁不停的霓虹灯招牌,上面扭来扭去的洋文和图画,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眼睛疼。风里飘来油腻的炸鸡味、甜得发齁的蛋糕香,还有汽车尾气的呛人味道,混在一起,搅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徒劳地想分辨出点能下肚的东西的气味。空气里只有冰冷的灰尘味儿。
……】
大卫·米勒看到这里,微笑起来。这段文字想必是「潮汐文化」里那位rheya翻译的,精确还原了张潮热爱物象的细腻风格。
就是这位「wei laosan」的处境惨了点。他似乎不仅被自己的同胞盘剥,还找不到发放免费食物的地方。
接下来,寻找食物未果的「wei laosan」似乎无意中闯入了新闻中所说的冲突现场——
【拐过街角,灯光和吵闹声猛地炸开了锅。一个酒吧门口,围了一圈人。魏老三本能地想绕开。在国内工地干久了,他太知道看热闹容易惹上麻烦。人群的缝隙里,他瞥见一个绿绿的人影被推搡着,好像还挨了拳头。那人影头上顶着个巨大的、闪着亮片的玩意儿,像只被拔了毛的怪鸟。
忽然有人在身后撞了他一下,魏老三像挥空的钟锤一样撞进了人群当中,站在了“怪鸟”的身前,一股熟悉的、混着尘土和汗味的血气猛地冲上魏老三的头。
“hey! chink! get lost!”一个满脸横肉、脖子有魏老三大腿粗的光头壮汉,喷着唾沫星子朝他吼,拳头几乎戳到他鼻子上。
魏老三的心在破袄里咚咚狂跳,像要撞出来。他个子比人家矮一头,力气估计也差一大截。他听不懂那洋鬼子吼的啥,但“chink”这个词他听过,工地上那些白人监工喝醉了骂人时就这么叫,不是好话。恐惧像冰水一样顺着脊椎往下流,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跑?腿有点软。打?肯定打不过。
他猛地想起老王教他的“万能句”——碰上洋人找麻烦,不管对方说啥,只要陪着笑,连声说“闹普拉布勒姆!闹普拉布勒姆!”一般就能糊弄过去。老王说,这话的意思是“没事儿,好商量”。
对,“闹普拉布勒姆”!
魏老三努力扯动僵硬的嘴角,想挤出个“笑”来,脸上的肌肉却因为紧张和恐惧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表情更像哭。他抬起没多少肉的胳膊,不是要打架,只是想挡一下,隔开那砂锅大的拳头和后面那个瑟瑟发抖的“怪鸟”。他喉咙发干,用尽力气,想要用嘶哑的声音嘶哑冲那几个壮汉喊:
“闹!普拉布勒姆!闹!普拉布勒姆!”
但一个字母都没有蹦出来。他的嗓子已经干哑了,声带因为紧张失去了震动的本能,只能从喉咙深处无助地挤出毫无意义的“咯咯”声,倒有点像临死前的挣扎。
魏老三只觉得肾上腺素冲得脑袋发晕,他不敢看那几个壮汉的眼睛,只是梗着脖子,继续“咯咯”着——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说出那两个单词。也许是魏老三那拼了命似的、带着绝望的“咯咯”声产生了某种荒诞的威慑力,也许是他们觉得跟这个吓疯了的小个子纠缠没意思,也许是看到了周围的人都举着手机拍着他们,那几个壮汉骂了几句更难听的脏话,朝地上啐了一口,悻悻地转身,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霓虹深处。
魏老三全身绷紧的弦“啪”地一声断了,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把破工装里面的旧汗衫浸透了,冰凉地贴在皮肉上。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他的胸腔。
这时,那个头上顶着巨大羽毛亮片、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怪鸟”,惊魂未定地凑了过来。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汗味和一点血腥味,直冲魏老三的鼻子。“怪鸟”激动地叽里咕噜说着又快又急的英语,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哭腔,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似乎想拥抱他,那巨大的羽毛头饰几乎要扫到魏老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