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心想这老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怕不是早有准备,寻常的风雪月都是赋诗常见的主题,想来这老头肯定备了不少。张公子可不想在这里拖延时间,那便挑一个冷门一些的题材。
“那便以归乡为题,你且听好。老井苔深沁月华,柴门半掩旧篱斜。槐落满青石巷,一片归心系晚鸦。”
张公子確实是解元之才,这诗张嘴就来,写的是归乡的心情,前三句写景也算细腻动人,最后一句由静转动,乃是点晴之笔。
此诗一出,两个护卫顿时大声叫好。
他们也懂些诗词,自然判断得出这诗水平极好,尤其是张嘴就来,几乎没想过,能写出这种水平已经是极好。
张公子也挺满意,诗词虽然只是小道,但他也曾经下过苦功,毕竟在与那些大人物饮宴之时,
你不能四儷六地来一篇长赋,诗词是最好的选择。
“到你了,我可以一步没动就作诗了,你可別拖延时间,浪费光阴。”
张公子只想他儘快认输,所以自己也是当即作诗,才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陈业微微一笑,张嘴念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鬢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老夫我这一首归乡诗,解元阁下以为如何?”
张公子本来都准备好了一瞬间挑出七八个毛病来,但听陈业念完这首七言绝句,顿时愣在当场。
他写的归乡,全是写境;这老人写的归乡,却只有人。
然而,论意境自己的诗却是差了十方八千里。
就连刚刚拍手叫好的两个护卫都听出不对劲,这首归乡写得太绝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句念完,將人心都念得满是酸涩,有千般话语堵在胸口,张嘴却无言以对。
这“近乡情怯”四字被这首诗给写绝了。
护卫看著张公子,期待这位能驳斥一番,但堂堂解元,听完这诗之后也是久久无语,最后对陈业深深作揖。
“是晚辈输了。”那张公子长嘆一声,对著陈业深深一揖,神情再无半分倔傲,只余下满心的敬佩与挫败,“老先生才情,胜我百倍,晚辈甘拜下风。”
言罢,他竟真的退到一旁,收起摺扇,束手而立。任凭那两名护卫如何使眼色、如何低声劝请,这位新科解元都恍若未闻,只静立於陈业身侧,儼然一副聆听教诲的弟子模样。
两名护卫彻底傻了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名动云州的张解元,竟会被一个看似乡野村夫的老者,用一首诗给镇住了!
二人正犹豫著是否该破例放行,息事寧人,却听一声冷厉的呵斥自身后传来:“成何体统!尔等可知此处是何地界?!”
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张公子闻声,脸色一变,连忙转身,对著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恩师在上,学生失礼了。”
那两名护卫更是嚇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来者非是旁人,正是当朝的翰林学士,云州总督的至交好友,更是二十年前金榜题名、御笔亲点的状元!
若说张解元是未来的新贵,那这位陈翰林,便是如今云州文坛说一不二的泰山北斗,一言一行,足以影响无数士子的前程。
未等眾人开口解释这番乱象,陈业却已將目光投向了那位状元郎,语气平淡地说道:“哦?原来你是这张解元的老师。那正好,你也来与老夫赌一赌诗?”
这位状元爷闻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语,他冷哼一声:“就凭你也配?!”
夜色如水,皓月当空。
云州总督方才处理完案瀆公务,便在一眾心腹的簇拥下,乘轿来到了楼外楼。今夜的雅荣阁晚宴,非同小可,云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尽数到场,他正有一件关乎云州未来的大事要与眾人商议。
然而,轿子刚一落地,他便见雅荣阁门前竟是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得眉头紧锁。今夜是他做东,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刻生事?
“让开!总督大人驾到!”亲卫高声喝道。
人群闻声,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总督大人穿过人群,定晴一看,却当场愣住了。只见几位他极为熟悉的云州名士,包括那位眼高於顶的陈翰林,竟都垂头丧气地立在一对乡野老夫妇身旁,一个个神情复杂,状如斗败的公鸡。
“张解元?陈学士?”总督大人满腹疑竇,指著他们,“还有诸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群平日里傲骨錚錚的云州大才子,此刻竟集体在此罚站不成?
陈业抬头,望向那位云州总督,终於眼晴睁大了一丝。
当了一个晚上文抄公,总算有收穫了。
这云州总督身边就站著一个修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