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苏明安的教学中,她逐渐发现,这位十九岁的神明并非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的心态已经和普世意义上的救世主很类似,不需要她教学什么了。
当电车驶来时,他不会因为心软错失良机,也不会因为愚善而手足无措。只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在那短短几秒钟的思考时间里,他会不断地、不断地思考,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在名为理性、冷静、淡漠的黑白色颜料中,他额外多了一点点名为“理想化”的彩色,以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看似脆弱无助地对抗着这个黑白色的世界。
正如他做选择时,给了她一个有些天真而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我有时间权柄,所以我不用拉动拉杆,把我自己的尸体叠得够高,就能挡下电车了。相比他人的“我把司机杀了”、“我把电车炸了”等答案,显得更天真,却更具可行性——因为他真的能做到。
朝颜想,也许,她可以保留这份天真。
这是他与其他领衔人格外不同的地方。
但朝颜仍然要帮他驱逐一些……属于十九岁青年的柔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连站在电车旁边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沉溺于理想化的拯救中,只会把自己灼伤。
“……握住这柄剑,它意为‘审判’。”
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住青年的手背,她扶住他的手。
他们面前,是一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是一位平民,却煽动他人不要相信神明。他没有被叠影蛊惑,只是偏要认定千年计划背后有阴谋。这种心态让朝颜感到不解——这种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阴谋论,总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这是一场公开审判,上演在烈日之下。
灼灼烈日下,朝颜握住苏明安的手,将剑抬起。身后拉出一条斜长的阴影,扑啦、扑啦,仿佛神话加身,真的能听到天使羽翼拍打的声音。
“——都,都是因为你!”或许是因为必死,男人抬起头,直视苏明安的双眼:“都是因为你……我和家人分离了。都是因为你随口夸赞了一句我家的鲜好看——我就被迫要去养,他们为了讨你欢心……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气不过,我,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就该死吗!?”
时代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神明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到每个人身上便是灼烈的火。
苏明安随口夸了一句鲜,在将领们眼里看来就是圣旨,为了让他开心,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培养出这种美丽鲜的人这辈子都要与鲜为伍了,只为了培养出更让神明喜欢的鲜。
男人被迫要当匠,他不敢提出反对,便做了更错误的事——他一向惯于造谣,那么说两句神明也没关系吧。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向周围人倾倒自己的苦闷与恶意。谁曾想,为了换取更大的功绩,有人把他的造谣供了上去。
每个人都没有做很严重的错事。苏明安的夸赞没有错,当地人的包办工作有错,男人的私下造谣有错,但不是致死的错误。但当它们被供在台面上——就是不得不审判的致死错误。
不得污蔑神明。
不得煽动群众。
不得藐视律法。
如果放过了他——今后的每个人都可以因为私人原因造谣神明。
于是天使扬起纯白的羽翼。扑啦,扑啦。如同最圣洁、最公正、最代表和平的白鸽,高高扬向无暇的天际——
圣剑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