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了刀片,站了起来。
徽碧安静了一会,他没想到一个普通少女竟然认识这个法阵。她居然这么聪明,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很快就想通了他为什么施以恩惠。
“你想怎样?”徽碧淡淡道,他看见少女拿出了刀片:“知道了情况,你又能做什么?”
“你不会放我走吧。”李子琪苦笑道。
“当然,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法阵的作用,就走不出这个房间了。不过,我会给你一个没有痛苦的死亡。”徽碧说。
“这里,只有我能阻止你……”
李子琪此刻,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她已经走不出这个房间了,她只是普通人,徽碧只需要一剑,就能杀死她。
唯一与常人不一样的,就是她平时多读了点书,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卷入了一个邪恶的祭祀仪式。
眼前的男人,并非给予机遇的天使,而是恶魔。她是唯一发现这一点的人。
如果,如果没有人阻止他,肯定会有更多人被他蒙骗,为了金钱与欲望屈从于他,最后被他所害……
甚至,法阵一旦形成,可能造成尸山血海……
既然注定死在这里,她必须阻止他。否则,还有更多人会被欲望所害。
这个念头达成后,一切抉择都很容易。
她举起小小的刀片,深呼吸。
她在颤抖。
她很害怕。
“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演戏,唯一的梦想是上战场,却只在战争剧里被劣质炸药炸伤身体……”
小小的刀片泛着光芒,折射进她的双瞳。
恍惚间,在光芒错误的折射下,那像是一柄极长的白刃。
徽碧望着她,仿佛没有将她的反抗放在眼里。
少女举着这柄“白刃”,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躯,像一根向恶魔挑战的瘦弱麦秆。
长风吹彻,麦秆挺立。
“没用的,放下刀,我给你一个没有痛苦的死亡。”徽碧淡淡道。
“面具先生,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出刀呢?”李子琪微笑。
“……”徽碧没有说话。
“是不是,这个法阵需要赴死者心甘情愿的死亡?”李子琪小腿颤抖,却仍在微笑:“面具先生,您知道我的偶像为什么是千琴圣女吗?”
“我不在意。”徽碧淡淡道。
李子琪却说了起来,像是拖延时间,像是为自己争取多一秒的呼吸:
“我的偶像千琴,她的事迹闻名北方诸国。”
“我很小的时候,那位英气勃发的圣女千琴,曾来过我的家乡。”
“骑在马背上的圣女,戴着头盔,穿着铠甲,带来的却不是战争,而是饱满的麦穗与农耕技术。”
“粮食救起了濒临饿死的我和妹妹,也将那道光辉璀璨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
她微笑着,一边颤抖,一边举剑。
一边疯狂地恐惧,一边镇定地诉说。
这是徽碧见过死亡面前最为镇定的普通人,或许是因为,她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她掩饰了自己的恐惧与绝望,将自信与镇定扮演得很好。
“在那时起,我就在想,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接近战场,接近那位圣女,亲口感谢她,询问她,到底怎样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到底怎样,这世上才不再有战争……”李子琪说着,调整声线。
那时,圣女在麦田上演讲的话语,与此刻的李子琪颤抖的嗓音重合。
“【我正在做的事,并将其视作,我这一生之事……】”
圣女举起光辉亮丽的圣剑,英姿勃发,无往不利。
少女举起小而粗糙的刀片,她甚至无法拥有一柄自己的剑。
圣女英勇向前,驾驭战马,万人追随。
少女胆怯向前,无人知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圣女嗓音坚定。
少女嗓音颤抖。
“【……我挥剑,斩断的是那吞噬家园、吞噬希望、吞噬笑容的‘恶业’!】”
“【……哪怕以我血躯为盾,以我脊骨为犁,以我尸骨作垒!】”
忽然,徽碧察觉,李子琪的气势突然暴涨!
——原来她拖延时间,是正在消化“欢愉之种”!
这不是她屈服的证明,也不是她要成为法阵的祭品,而是她主动消化这枚种子,是为了获得突飞猛进的力量——尝试摧毁面具人和这个法阵!
既然她已经被选为祭品,早晚会死,还不如死之前……
“面具先生。”李子琪颤抖举刀:
“你的资料没错,我是一个小演员,整日受气,片酬低微,连自己都养不起……我点头哈腰,看人脸色,若是有一天,能成为大明星,这简直是做梦都笑出来的事……”
“但是,但是……我的偶像曾经说过,‘决不能以害人为代价登顶高峰’!”
“那样的高峰,迟早都会坍塌,迟早会被苇草与蚂蚁们推垮!”
“面具先生,我确实胆小,所以,我害怕这个法阵会吸人血肉,我害怕这个法阵会带来战争,我害怕我的妈妈会被战争波及。”
“所以,正因为我很害怕……所以我要挡在你的面前,向你举刀!”
她咬到了舌头,她发觉自己已经腿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呵……说得好听。”徽碧淡淡道:“你只是天蚕蛾族,低等种族,而我的种族远胜于你,你是无法对我挥刀的。”
种族的差距宛如天堑。
气势的压制下,李子琪竭尽全力,猎食者的恐惧也足以压倒她,受制于食物链的死死压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挥刀。
然而,下一刻,徽碧察觉,李子琪的眼神骤然变得坚定。
“面具先生,你听说过……入戏吗?”李子琪露出微笑:“现在,我就是‘圣女千琴’。”
……她竟然用“入戏”的方式,假装自己是圣女千琴,以此抵抗高等种族的威压。
这种演员手段,着实令人惊讶。
她不再是低头哈腰的小演员,不再是看人脸色的边缘人……她是……
李子琪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名叫《伊甸之圣女》,讲述圣女千琴征战百年、平定战争的故事,自己只是演了一个被炸药炸死的龙套角色,是一位高等种族明星饰演了女主角,但是,但是……
无数个夜晚,她曾在镜子前,假装这是摄像头,假装自己是女主角千琴,练习过无数遍、无数遍电影里最精彩的片段。
作为低等种族,她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但这一次,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她终于出演了一场自己都感到骄傲的戏目。
她闭上眼,完全消化了体内的种子,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暴涨而上。
她睁开双眼,举起白刃,全身颤抖,学着那部她最喜欢的电影的台词,催眠自己是圣女千琴,以此对抗捕食者的威压——
“吾乃,百战圣女千琴!”她声嘶力竭大吼:
“于此审判,你的罪行——!!!”
用尽自己所有微薄的力气,她向徽碧砍去——
……
“铛——!!!”
一声脆响。
剑锋击打于镰刃,溅出火,刺耳的撞击声响彻!
“……你到底是谁!?”千琴被恐怖的力量激得后退,抹开嘴角血迹,盯着粉发人。
千年岁月过后,她的实力已经极为强大,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感觉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仿佛下一击就能将自己杀死。
粉发人没有回答,疾风狂舞,镰刃砍来。
千琴咬着牙齿,毫不后退,高举长刃。
她有预感自己可能挡不住下一击,然而,她不能退,她的背后已空无一物,若是她退了,那些普通人都会死。
这样一个杀戮疯子,远比天莺更可怕,若不在此拦下他,等他上去,怕是血流成河,无人生还,所有参赛者都会死。
她必须,成为拦在这里的盾,成为一道长城。
她有能力,所以她必须要做。
“既然已经决定保护他们,我不会失约,这是耀光骑士的信条——‘一旦决定拾起保护之心,则决不后退’。”千琴心中想着。
被说蠢笨也罢,不懂变通也罢,这是信条,决不遗忘。
连那只寿命只有二十载的喜鹊都能活到今日,连那个混日子的师弟都在谋算千年,她总不能落后于他们。
她举剑。
她凝目。
“吾乃,百战圣女千琴!”
她以情感为剑,若是自身情绪高涨,热血沸腾,便能爆发出至强一击。
她高呼口号,以此调动自身的所有情感与意志,圣剑汇聚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这是汇聚了她所有信念与意志的一击,全力斩下!
“——于此审判,你的罪行!!!”
……
“铛——!”
李子琪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刀片刺入了徽碧的锁骨,留下一道伤口,而徽碧的黑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你为何觉得,你能用我赋予的力量,反抗我?”徽碧淡淡道。李子琪的全力一击,只让他感到轻微疼痛,连受伤都算不上。
即使李子琪入戏为“圣女千琴”,她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连挥刀都是第一次,要怎么赢过实力强大的徽碧。
李子琪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瞬间从扮演状态脱离出来,胸口涌出鲜血。
她好痛,痛得要死了,被劣质炸弹炸到时,都没有这么痛……但圣女千琴绝对不会因为疼痛流眼泪,自己是一个厉害的演员,决不能因为疼痛而“出戏”。
“面具先生,你似乎没注意,我已经……赢下一盘。”她很痛,却笑了,口中吐出血沫。
“你……”徽碧这才发现,李子琪的攻击重点,根本不是他的锁骨,李子琪坐下来的一瞬间,用她手里的刀片,狠狠划向了法阵的一个点。
那是法阵的薄弱之处。
她到底是走了怎样的狗屎运,才能知道法阵的弱点。
但徽碧知道,这不是偶然。
此前,也有像她一样试图反抗的人,但他们都不知道法阵的弱点在哪。恰巧,这一次,她偶然读过古书,她知道。
若是真正的千琴在此,只需一剑,便能破此法阵,可惜,坐在这里的是李子琪,她的小小刀片,只是让法阵有了一些小小的破损,需要修复一段时间。
可惜,她只是李子琪。
但幸好,她只是李子琪。
她死在此处,不会给世界造成多大的损失,而若是圣女千琴死在此处,会有无数没有得救的人坠入深渊。
普通的少女瘫坐在地,垂下头颅。
她的刀片掉落在地,再没有挥动的力气,却露出笑容。因为,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即使只是,让法阵破损一点点。
“我的……妈妈……说过一句话……”她低着头,缓缓说完台词。
这是自己唯一能堂堂正正扮演“圣女千琴”的一次演出,没有观众会质疑她,没有导演会辱骂她。
“高尚与……弱小……是不能并存的。”
“因为,强大的人,有资本去施舍怜悯,彰显自身的高尚。而弱小的人,连活下来都竭尽全力,恨不得变成一条狗,抱着强者的大腿祈饶……”
他们说,只有强者有资格成为圣人。
而弱者,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像时莺那样的弱者,不得不抱着男人们的大腿,做尽了屈辱的事,才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