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每位车手都需要压榨轮胎的极限,超软胎不止三十圈,极软胎也不止二十圈。
其实梅赛德斯奔驰已经在冒险了,如果汉密尔顿准备一次进站,那么他的超软胎就必须跑六十六圈。
正是因为汉密尔顿第十二圈进站,陆之洲第一时间警觉——
他是菜鸟,职业生涯第一次跑摩纳哥,对这里的了解全部都是纸面理论,欠缺实际运用;但从沃尔夫和汉密尔顿的策略能够看出来。
在摩纳哥,位置至关重要,所有策略都是围绕位置展开的,即使轮胎濒临衰竭、又或者抓地力不足,这也没有关系,依靠行车线结合赛道优势,防守可以节省大部分精力,牢牢守住位置。
所以,当里卡多紧跟维特尔进站放弃自己位置的时候,陆之洲马上意识到,q2排位赛博的那一丝可能性显露希望曙光。
五号计划,就是如此简单。
短暂混乱过后,格林伍德终于找回理智,“五号计划,你确定吗?我们刚刚的节奏落后红牛0.3秒左右。”
“确定。”陆之洲说,停顿一下,“大卫,也许只有1%的可能,但我愿意放手一搏。我需要你的帮忙。”
平平无奇的话语,却让格林伍德豪情万丈起来。
格林伍德能够察觉到阿里瓦贝内的目光,他知道阿里瓦贝内也正在他们的无线电里,但他知道陆之洲敢说敢做,哪怕阿里瓦贝内否决,陆之洲也会如同上海站一样冒险,仅仅只是为了一丝希望而已。
在上海,陆之洲竭尽全力拼搏到最后却终究错过,也许今天就是救赎的时刻。
“好。”格林伍德说。
陆之洲,“第三计时段里,我哪里损失最多时间。”
“拉塞斯。”格林伍德看了一眼数据,马上给出反馈,“另外,第二计时段的港口。”
“收到!”
这就是全部,无线电陷入一片沉默,引擎轰鸣瞬间将寂静填满,令人窒息。
格林伍德视线余光瞥了阿里瓦贝内一眼,面无表情、嘴唇紧闭,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感受到弥漫开来的低气压——
这是第二次了,陆之洲公开违反车队指令。
但至少这一次,阿里瓦贝内没有开口阻止。
嗡嗡嗡,嗡嗡嗡,铺天盖地的轰鸣宛若盛夏暴雨一般将整个车舱淹没,闷热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困难?挑战?
陆之洲全部都懂,极软胎确实正在一点一点接近极限,方向盘抖动、抓地力起伏,每次油门都宛若刀尖狂舞。
尽管前方空无一人,但狭窄拥挤的赛道依旧束缚住手脚,令人舒展不开,无处不在的护栏全部都是警戒,堪比扫雷,即使全神贯注也如同与死神共舞,前后左右都有碰撞摩擦乃至于毁于一旦的危险。
这里是摩纳哥,没有慈悲。
红牛在这里本来就具备优势,尽管里卡多现在更换超软胎,短时间内,陆之洲拥有些许细微的优势;但这样的优势在极软胎随时可能进入衰竭期的威胁面前也持续不了多久。
里卡多进站之前,其实他没有机会把轮胎压榨到极致,完全拉开距离制造进站窗口,红牛的计划一样被打乱;尽管如此,里卡多依旧依靠一个飞驰圈,趁着陆之洲保持节奏没有跟上的空档拉开差距。
两个人之间有将近五秒的差距,准确来说,4.772秒。
换而言之,如果陆之洲想要完成overcut,他就必须在里卡多轮胎进入工作温度前、自己轮胎完全耗损完毕前,建立五秒乃至于更多的优势。
难于登天。
难怪霍纳如此自信,毫不犹豫地让里卡多进站。
但是,如果规规矩矩、按部就班,这场比赛不就太无趣了吗?
他想试试看,在保持极软胎使用寿命缓慢下滑的前提下,单圈节奏的上限在哪里,这的确是令人亢奋的一项挑战。
甚至比排位赛更有趣,毕竟排位赛就是闷头往前冲就好了,但现在却是束手束脚的情况下挑战极限。
另外一种模式,另外一种极限。
第一个注意到赛场异常的是布伦德尔。
“……刷紫。陆之洲。”
“等等,这已经是陆之洲第二次刷新最快圈速了吧?”
克罗夫特不以为意,“陆之洲正在领跑,并且准备进站,此时压榨轮胎极限,不断刷新最快圈速是常规做法。”
布伦德尔歪歪脑袋,他知道克罗夫特是正确的,从种种迹象来看,陆之洲第二十圈或者二十一圈进站应该已经没有悬念,法拉利overcut尝试终究还是难以成功。
那么,怪异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然而,直播镜头不能一直盯着陆之洲。
因为此时陆之洲和里卡多有十六秒左右的差距,陆之洲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前面领跑,没有对比没有对抗也就看不出精彩。
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维斯塔潘,第二十位发车却正在闪耀全场,持续不断超车,悄无声息地靠近积分区,克罗夫特和布伦德尔连忙为直播观众献上精彩解说。
在车舱里,陆之洲的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尽管这是正赛,但前后左右只有他一个人在飞驰;却又不像排位赛,持续不断压榨赛车和赛道的极限,一个飞驰圈就倾尽所有,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挑战摩纳哥赛道。
其实,赛车始终是关于挑战自我的一项运动。
如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摩纳哥城市街道慢跑,用双脚感受地面的起伏,皮肤、呼吸、耳朵捕捉到赛道空间和气流的变化,闭上眼睛,赛道的三维立体影像在脚底下延伸,寻找轮胎现有状态下的最佳推进方式。
此时,行车线已经出来,厚厚的胎胶不仅能够带来抓地力,而且能够减少轮胎磨损,所以坚守行车线是明智的选择。
但仅仅只是坚守行车线而已,却远远不足以打破赛车性能的桎梏,允许他驾驶法拉利单圈圈速压制红牛。
所以,眼前的关键在于车手的驾驶技巧,如何在不可能之中压榨出可能,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缝隙而已。
刹车、油门、方向,动态平衡,对赛道的理解和对线路的衔接,当然还有整个驾驶的流畅,在高速和低速转换之间减少时间损失。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在陆之洲手里却反而变得越来越简单。
布伦德尔一下注意到直播屏幕右上方的字样,“第一计时段,最快圈速,陆之洲”——
居然,又又又刷紫了?
保护轮胎和推进模式,在f1赛场上这是一组反义词,但眼前,陆之洲正在这样的矛盾里试图探索赛车和赛道的极限。
引擎持续轰鸣,摩纳哥的空气如同压缩到极致的钢铁般紧绷,凝滞密集,微微震动地持续倾轧下来。
包裹在闷热与汗水里的陆之洲,双手紧握方向,末梢神经顺着手臂和双脚延伸覆盖到赛车的角角落落,感知赛车和赛道空间位置的持续变化,行云流水飞驰通过第一计时段,在五号弯到来之前已经进入状态。
六号发卡弯,几乎零速的死角,提前三米刹车、收油,没有选择压榨轮胎,而是依靠细腻精准的操作掌控赛车,充分利用此时略显转向过度的状况,方向的控制牵引车身贴着护栏流畅丝滑地旋转而出。
时速四十公里而已,视觉层面应该慢到极致,如同驾校里首次上路的新手,稍稍不注意可能就要在道路中央熄火,即使是f1赛车在这里也难免笨拙,但眼前二十二号赛车却将赛道宽度运用得干干净净——
一抹光影,肆意奔腾,只来得及捕捉到长长的残影在弯道里涌动,赛车已经风驰电掣地刺向港口区。
布伦德尔不由瞪大眼睛张开嘴巴,注视着那一抹法拉利红从外侧贴向内侧,似乎朝着港口区的弯心直挺挺地撞上去。
如同斗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