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家的人怎么样了?”
沈乐背对着楼云,轻声道。当天,他们把斛律光的遗体带出宫城,给他的家人看了一眼,又顺手带走了老将军的幼子——
不到十岁,楼云顺手一拎就能抱在怀里,甚至不耽误带着沈乐继续飞。飞回山中,把孩子交给师门看护,好歹保一条命:
他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一个幼子,按律也是要赦免的,天子未必会为这个穷追到底。其他人都是成年人了,一人一个心思,且让他们挣命去吧!
“当天宫里发诏,说相王谋反,已经被杀,其他人全部赦免。”楼云声音空空洞洞的。沈乐耸耸肩,不说话:
赦免?
怎么可能?
骗傻子吧!
果然楼云接着往下说:
“然后没几天,就又有诏书出来。相王的几个儿子,全部赐死,相王之弟,荆山郡王一家,除了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全部赐死……”
两人相对无语。镇魂俑上,流过一道凉凉的白光,似乎也在哀恸。沈乐轻声道:
“这镇魂俑,我不想再烧了。”
这次是斛律光,下次是谁?
高长恭吗?!
眼睁睁地看着那具高大的遗体在火中寸寸模糊,寸寸收缩为黑灰;
亲手把黑灰色的骨骼敲碎,磨碎,按照比例调成釉料,涂抹在瓷坯上;
一件件捧进瓷窑,点燃烈焰——那瓷窑里的火焰,甚至没有变作幽绿,他甚至没有听到哭喊怒吼的声音!
这样烧出来的镇魂俑——用这样的材料,做出来的镇魂俑,什么怨气,疫气,鬼气,被驱使着扑上去,全都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
活着,护此家国,死了,燃身为俑,继续护此河山……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
斛律家的人,几乎都被杀完了啊!!!
“那就不烧!”楼云愤愤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匣钵碎片,把它踢飞起来,远远越过墙头:
“这天下——这天下!呸!”
这种见鬼的皇帝,这种见鬼的国家,有什么必要非得死死护着?
长痛不如短痛,让更好的人上来,涤荡干净腐臭,这天下,说不定还更好一点呢!
这一句话便如巨石入水,沈乐面前,青山,瓷妖,一列一列的镇魂俑,如水波一样荡开。
须臾,他已经全身一轻,发现自己端坐在另一座窑炉面前,手掌下面硬邦邦、凉浸浸的,按着一座瓷塔——
“沈乐?沈乐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耳边呼唤声又轻又急促。沈乐一寸一寸扭过头,呆呆的看着对方,好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我没事。……张老师,我真的没事……”
“还好你没事!”张教授长长吁一口气,跌坐下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亮光闪烁:
“你这样僵着不动,手贴在瓷塔上拿也拿不下来,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邪呢!你出了事,我要怎么和学校交待,和你导师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