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淙淙,在幽静雅致的议事厅里缓缓流淌。
谢家这栋议事厅,向来以得自然之乐而别具一格,多是三五人七八人散座其中,少有的像今天这般显得人满为患,连清溪都仿佛滞涩了。
谢家的宗师长老,无论有职衔还是闲云野鹤,但凡能来的都在此处。
除了走不掉的寥寥数人如镇武长老,以及的确在闭关出不来的两名宗师,谢家宗师以上的人物,齐聚一堂。
众宗师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纷纷想着上一次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
然而至少最近十年,都无这样的盛景。真回溯到上一次……好像也是谢奕临危受命的那一天。
跟今天有点像。
众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渊,想看看这位年轻的过份的新家主和谢奕有几分异同。
那时的谢奕以淡泊或者说懒散闻名,浪费了天赋,受此重任时,颇不被看好。
但那时的他,至少是名宗师。
而后谢奕更是迅速证明无论治家还是武道,都在谢家不做第二人选,消除了争议。
然而眼前这个还没及冠的少年,真能做的到么?
在谢家内位高权重、威望甚隆的长老们,眼神中流露出的并不是信任的神色。
听到谢渊的宣布,坐在极靠近他的位置旁的七堂叔谢钧先站了起来,开始发话。
“今日召众位前来,是通报之前京城之事。如诸位所见,谢奕家主受伤卧床不起,已经在临危之际将家主之位交给了谢渊……”
谢钧和谢奕是同一支的堂兄弟,关系相当近,和谢渊的血缘也自然不远。他一向是担当谢奕副手般的角色,家族的许多杂事都由他处理。
关于谢奕暗中带了宗师进京的事情,谢钧就是知晓内幕的几人之一,其余大多数受命留守、乃至进京的一部分宗师,都对其中关窍不太清楚。
现下事情结束,家族也发生了大变化,谢钧便从头讲起:
“前段时间皇帝召琅琊王家家主入朝为相,三家都察觉他这一举动的微妙,暗中商议几次……”
谢钧讲了之前三家家主的书信来往与决议,最后道:
“最后便有了三家进京之事。”
许多不知情的长老一脸凛然,这才知道此次京城事变,原来背后早就有了全面大战的准备,只不过最后没有发展到这一步而已。
但即使不是最激烈的后果,这最后的发展也没有好到哪去。
“而后皇帝不知如何洞察了家主还有其他两家的行踪,召家主们入宫议事。”
谢钧沉声道:
“家主思虑再三,论实力当是我们这边占优,便决定入宫,最好将一切在桌上说过谈好,不必酿成大乱。
“然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为何会是这般结果……”
他看了一眼谢渊,摇头道:
“我们便不得而知。”
“崔家人说什么了吗?”
有人问道。
谢钧摇摇头:
“崔家几人将家主送回来,只说是崔家主救下他,而后又和妖女纠缠至京城外,没有其余的交代。”
“大宗师的战局有结果没有?”
另一人发问。
谢钧缓缓道:
“才接到的消息,崔王二家家主已经各自回到族地,有所伤损,但并没有说结果。”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凛然。
既然没说结果,那就是没奈何司徒婉,不然肯定早把战果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么久没出现,再出山时,没想到她还是如此让人忌惮,让世家中人心里打突。
众人议论纷纷,关于皇宫里的战局说什么的都有,然而终究不得全貌。
但长老们渐渐达成了共识,这一切从召王允之入朝为相开始,就是老皇帝的陷阱。
他从当年之事便洞悉了这一代世家的行事风格,或许是推演多年,在临了之际行此请君入瓮之策,意图全当年未尽之功。
但其中还有关键点尚不明了,如谢奕自不是莽撞之辈,以他与内外合一境就隔一层纸的实力,就算在大宗师的战局中当也能自保。既然决定入宫,肯定是有万全准备,怎么会落得重伤濒死的地步?
还有其他一些细节,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都是云遮雾绕。
“哼,皇帝妄图坑害家主,最后请来妖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先死的倒是他!还导致皇宫大乱,死人无数,真是可笑。”
有人嘲讽道。
然而也有宗师摇摇头:
“以这位皇帝的老谋深算,岂会想不到吗?他这便是以身入局。”
老皇帝命不久矣,干脆用自己作注,拉上三家的家主同归于尽,再顺手坑一下未来或扰乱秩序的潜龙天骄。
这一下得罪的人虽然广,但他只要死了,新皇再示之以恩,事情就算结束。其他人只要不想和朝廷全面对抗,便只能咽下这口气。
事后来看,许多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感叹这位皇帝手段够硬,心肠够狠,哪怕对自己也是。
就算时日无多,也没几个皇帝想要不多活两天的,更不想自己是死于灶教妖人之手。
这对皇帝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史书上必定重重记上一笔。
然而就算这样,皇帝也想要拉世家家主垫背。
只要除掉几名大宗师,以他手腕说不定还有后手,让上三姓和其他世家回到同一层级,而后慢慢分化、蚕食,如钱姚两家一样,虽不知道要十年还是百年,或许真有一点机会能成功。
可惜他心还是太大,就算不再想着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仍是想对上三家的家主一齐动手。
但在皇室没有资格的大宗师的情况下,就算请来妖女,这如何做得到?
这是皇帝犯的最大的失误,最后除了谢家遭殃,其他两家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这对谢家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本来谢家就因为没有大宗师级的高手近些年在上三姓中落于下风,现在连谢奕这样担大梁的顶尖高手都卧床不起,实力对比一下更为悬殊。
长老们有些忧虑,其中一名宗师长老略微低沉的说道:
“我们与崔王二家近二十年交好更多,竞争较少。当此时局,或许没那么不堪?”
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充满希望。他的妻子是出自琅琊王氏,虽不是主家嫡女,亦让他和王家关系颇佳。世家之间这样的联姻不算少,同气连枝的说法也是有缘由的。
众宗师都在沉吟,忽然听到最前面传来声音:
“我这有两封信,分别来自清河与琅琊,还请诸位长老一同看看。或许,信件可以解答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渊突然发出声。
他拿出两封封面典雅、透着纸香的信笺,制式略有不同,上面的徽记正分别是琅琊王氏与清河崔氏的族徽。
这信件,还是家主间的通信。
他什么时候收到的信?
众长老各各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开始传阅起信件来,而后脸色都是骤变。
谢渊等长老们两封信都全部看完,才慢慢说道:
“诸位长老都看过了这信里的内容。崔王二家的家主各各解释了皇宫大战的始末,一片赤诚。
“只是,二位大宗师的解释,彼此间却是有些出入。”
谢渊扫过厅堂,见到谢家宗师长老们的表情各异,既有愤慨、凝重,又有疑惑、沉思,不一而足。
一名老者缓缓开口:
“崔承的意思,老夫若没看错,是说王允之故意贻误战机,包藏祸心,姗姗来迟,导致战局的实力对比与预料不符,家主被妖女所伤……
“他由此怀疑所有事情,都是王家和皇帝串通好的,是么?”
“的确是这样。”
“怎么可能!皇帝一直想扫荡世家,王允之岂会与虎谋皮、置他王家安危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