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对比国外,可以说是简陋到了极点的流水线。
几百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工们,全都密密麻麻地坐在了长条桌前,在这刺眼的白炽灯下,不停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插线、焊接、拧螺丝……
她们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汗水都已经把她们的头发和后背打湿了,但却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而在她们的旁边,则是一个个穿着黄马甲的品控员,他们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个流过传送带的各类零件。
然后便是在流水线的尽头,一台台黄色的“皮卡丘电视机”被精准快速地组装成型,最后插电测试。
“皮卡……皮卡……丘……”
这清脆可爱的开机声,在这个嘈杂的车间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显得是那么的特别。
一个个品控员正在飞快地测试,然后贴上了《神奇宝贝》的镭射贴纸,再盖上合格戳,最后合格品便会被旁边的工人打包和装箱。
而在大仓库的门口,那些高鼻深目的外国经销商代表都是匆匆赶到中国来的,一个个都是带着任务,在焦急地挥着手里的订单,用生硬的中文大喊:
“我的货!先给我!我加钱!”
“排队!都说了先来后到!”
……
是的!很难想象,
在七十年代末,中国的工厂,竟然会吸引这些外商连夜等在仓库外“抢货”。
“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产能了。”
廖公的声音是既开心又无奈。
他指着那条流水线,对林火旺说:“我们现在是三班倒,人可以休息,但机器绝对不歇。就这样,整个工业区的生产线,一天生产的各类电器数量也就能满打满算三万台左右。”
一天三万台各类家用电器。
这个数字,在1978年的中国,可以说已经是“奇迹”了。
但面对总共三十亿美金的订单,面对上千万台的缺口……
这简直就是“产能地狱”,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庞大的订单砸下来,而因为产能吃不到嘴么?
林火旺的目光,越过了这条热闹的流水线,看向了车间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布鞋,头上竟然就这么戴着一顶本地工人常戴的那种竹编草帽。
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和身边的工人们站在了一起。
微微背着手,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睿智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条生产线。
可以说,在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伟大的首长或领导,而只是一个在晚上巡视自己家田地的朴实老农。
廖公也是带着林火旺,穿过这闷热的车间,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周围的干部和警卫人员陡然发现林火旺这个生面孔,便想要上前,都被“老人家”身边的秘书用眼神给制止了。
“首长。”
廖公走到了跟前,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林火旺同志,到了。”
老人家则是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林火旺的身上。
看得林火旺的心头就是一热,这种感觉是相当的奇妙。
林火旺无数次想过这样的会面,但真的当这一刻到来时,林火旺还是忍不住浑身激动得有些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可以说是看透了百年风云,沉淀了无数的荣辱。
如今,又要承载了振兴与复兴的希望。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威严,没有考校,只有一种仿佛能穿透一切的欣赏与骄傲。
他没有问林火旺的英国之行,没有问他的高考怎么样,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能在白银之战中斩获这么丰。
老人家的目光,只是重新投向了那条简陋的流水线上。
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些缓慢下线的电视机成品。
“林火旺同志。”
他的声音并不高,亲切而不乏威严,又带着浓重的乡音,说道:
“那些外商说,这种电视,加其他的电器,之前的二十亿美金,现在还要加十亿美金的单,后续还有……”
老人说到这里,话语稍微顿了顿。
他转过头,那双平静的眼睛,此刻是这么的完完全全地,无比专注地看着林火旺,声音慢慢地变得有力地说道:
“可我们……”
“却造不出来。”
“这就像,有座金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但我们却连锄头都没有,只能靠手去硬挖啊!”
……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可以说,所有的噪音、热浪、汗水……都在这无奈的“却造不出来”五个字面前消失了。
老人家就这么看着林火旺,缓缓地问道:
“怎么办?”
“林火旺同志,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老人家的声音不是很高,甚至可以说因为连日来的操劳,变得有些沙哑了。
但这三个字,却是像一座大山那般,一下就压了过来。
廖公屏住了呼吸,他身后的王主任和一众干部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到了林火旺这个全场最年轻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