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有那些人——有伯利恒的居民,也有朝圣者们,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曾经患了疟疾,没有塞萨尔,他们早死了。
一看到塞萨尔,他们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兴高采烈的高呼着:「小圣人,是小圣人来了!」
塞萨尔虽然也有过一些野望,但这样的景象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略略一看,就知道这些几乎占据了伯利恒城外大半平地的人群至少有四五千人——对了,除了那些病人,还有他们的亲眷呢。
这些依照人数,几乎可以被视作一支大军的民众,丝毫没有在意塞萨尔已经是个被大绝罚了的人。
看到塞萨尔在吊桥上不动,就有几个人殷切地冲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人塞萨尔很熟悉,他正是那些朝圣者们的首领之一——而且他和塞萨尔认识的时候早在九年前——塞萨尔布施一整城的朝圣者时,他曾为塞萨尔效力。
在伯利恒发生瘟疫的时候,他和另外几个朝圣者中的主事人为他带来了不小的帮助——他们组织起一些人来维持秩序,惩戒罪人,并且一丝不苟,彻彻底底的贯彻了他的每一项要求,做得甚至要比那些教士和修士们都要来的好。
这些人一拥而上,抓住了塞萨尔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举到了一座擡轿上,这座擡轿看得出是新的——可能就是这些人中的木匠所精心打造的,上面居然覆盖了蓬松的兽皮。
从圣诞教堂走出来的时候,塞萨尔没有携带任何珍贵的东西,包括身上的丝绸袍子,他只穿着一身教士们的黑色长袍,挂着一柄短剑,但现在他又重新被打扮的犹如一个国王。
在这里的民众能有多少财产呢?
而他们将最珍贵的东西全都拿来打扮他,没有黄金的桂冠,却有翠绿的月桂叶,没有黄金的十字架,却同样有一枚比金子更纯洁的木十字架,系着它的是一根可能刚从某个少女身上摘下来的银项链,有些短了,但塞萨尔感觉它要比鲍德温给予他的金十字架更美,更沉重,也更珍贵。
他们将最好的布料加在塞萨尔的身上,盖住他的肩头,膝盖,甚至于双足——虽然这其中最昂贵的也只有羊毛,大部分都是棉布与麻布,却要比所有的丝绸都要来的绚烂。
他们将塞萨尔举高,擡着他前行,阳光照耀着塞萨尔,让他的体内的血液犹如烈酒般的沸腾!
这是一种什幺感受呢——不曾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也描述不出来,塞萨尔确实感到了一阵头昏目眩,难以置信,他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擡轿的扶手,直到人们将他送到了圣萨巴斯修道院的山下,并且继续跟随着他前行的时候,他才苏醒过来,连忙抓住身边的一个人询问:「你们要去哪儿?」
那个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去您所在的地方呀!」
「我……我现在是被大绝罚的罪人,你们若是与我接触,和我说话,你们的身上就也有了罪孽。」朝圣者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洗清身上的罪孽吗?
他已经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几乎可以说是他救下来的。
他曾经在夜晚无数次的巡视,提着灯照亮他们的面孔,祈求他们不要在第二天落入死神的怀抱。
他的话让对方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思考:「我们是想过的,圣人,」他们之中有伯利恒原先的居民,也有前来朝圣的朝圣者,甚至有一些撒拉逊人,拜占庭人,亚美尼亚人,是啊,他们大可以忘恩负义,反正这样做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至少没有站在教会的一方用领主给予他的恩情作为筹码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我们要跟着您,」他再度坚决的说道。「我们不管教士和修士们说了什幺什幺天堂啊地狱啊,确实,我们不想下地狱,想要升上天堂,但那时候——在我们苦苦祈祷的时候,天主派来的只有您,以及那些跟随着您的那些教士……却没有这些……」
他谨慎地吞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单词,改用了一个较为温和的词语,「这些我们从来就不认识的人,」他甚至懒得尊称他们为教士老爷,「唉,他们一来到这里便斥责我们说我们是罪人,说我们受了魔鬼的恩惠,说您是从地狱来的诱惑我们堕落的,堕落不堕落的,我们确实不知道,但我们还能够站在这里,还能说话,还能被打作罪人,那都是因为有了您,没有您,我们早就在六尺之下了。
他们那时候没有来,现在当然也不必来。
至于下不下地狱什幺的,我们已经下过了一次,再下一次也没什幺妨碍。何况我觉得该下地狱的是……」那些教士才对——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他们虽然不懂得权力斗争,利益争夺,却能够感受得出那些人对塞萨尔的恶意,这种恶意甚至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有些人确实退缩了,他们都没什幺脑子。」走在擡轿旁的朝圣者首领不满的说道,「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还没有看够吗?那些被斥责与魔鬼勾结的人,哪个不是倾家荡产后被送上了火刑架。」他用那种农民特有的狡狯语气说道,「他们是决意要您去死的。既然如此,他们就不会留有任何对您有利的证据,」他切了一声,「而您的善行所留下最大的证据是什幺呢?就是我们啊,大人,只要有我们在,您的美名永远会在圣地之中传扬,他们是绝对容不下这点的。」
而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曲折陡峭的山路前,对于这些热忱的人们来说,这里简直就如同平地一般,塞萨尔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颠簸和倾斜。
他想要从擡轿上跳下来,却被另一个朝圣者首领抓住了手臂。「我也听说了赛普勒斯的事情,请您放心,我们在加沙拉法给您准备了一条船。」
「但是所有的船主不都已经被警告过了吗?是撒拉逊人或者是拜占庭人的船?」
「您实在是小看我们了。」朝圣者首领咧嘴一笑,原先有些人建议将塞萨尔改装成一个修士,或者是朝圣者,和他们一起偷偷的溜上船,但这个建议才被提出就被无情的否决了——这不是一个圣人应有的待遇。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您应当受到尊崇和爱戴,而不是如一个罪人衣衫褴褛,神色仓皇地回到您的领地。」他的话语激起了一片赞同声。
「我们为你买下了那条船。」
这句话让塞萨尔呆住了。
当场买下一条船。
对于一个伯爵,一个大公,一个国王来说,是多幺简单的事情啊。但对于这些城中的居民和朝圣者来说,简直就是付出了所有的身家。
「不单单是伯利恒,也有拿勒撒,亚拉萨路,甚至于雅法和阿卡,」那个朝圣者首领笑道,「您知道有多少人接受过您的布施和帮助吗?
您的善心并不单单只有在完成苦修的那一天,而是长达十年,您一直持之以恒,从未断绝过对我们的怜悯——无论是在路途上,还是在圣城中,您爱我们,我们当然也爱您。
一艘船而已。
如果可能,我们更愿意跳入海中,用肩膀架起一座桥,让您从这座桥上走过去,」他甚至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您知道吗?
在我买下那条船后,船主固然是离开了,但船上的水手一个都没走。他们听说是要送您去赛普勒斯的,就纷纷说愿意免费干这份活。不过我们还是把他们赶走了,我们之中也有水手,他们的亲友,家人可以用性命担保他们绝对不会受到您那些敌人的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