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对等的条件
「我答应,」塞萨尔高声重复道,「但让我答应的并不是你,」他转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那个面带得意笑容的家伙,声音响亮地说道:「我为何又要答应你呢?
作为一个天主的子民,你不够虔诚,哪怕你要说,你从未缺过任何一次礼拜,也时常捐献,但你并不以为意——不要反驳,圣人将他的恩惠播撒于你,你的兄弟,你的儿子,但你并未感恩——你将祂们赐给信徒们的力量看做可以随意摆上天平称量的货物,又是比较,又是加减,又是讨价还价,我在你的言语之中看不到一点应有的敬畏与崇敬,有的只有傲慢。
而作为一个臣子,你不够忠诚——你忠诚的应该是英格兰的国王理查一世,以及布列塔尼大公,而你所顺从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君王,他对你没有恩赐,你对他没有义务,你只是被眼前的繁华虚象所迷惑,因此看不清将来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布雷斯特领主已经看到了理查一世向他投来的冷冽目光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陛下……我是说,皇帝只是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
「雄狮发出咆哮,固然能够令百兽肃然,一只狐狸却大摇大摆的走在他的前面,以为是他的雄壮与威武令得百兽俯首。
而后这只狐狸却说,我并没有假借狮子威风的意思,他们畏惧我是因为我有着锐利的獠牙与尖锐的爪子,你信吗?」塞萨尔冷冷地说道。
已经有骑士压低着声音笑了起来,更有人不断的将塞萨尔的话传到远处,传给那些听不见的人。
腓特烈一世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塞萨尔的话,对于他来说固然是恭维,对于布雷斯特领主就是一柄直入心脏的匕首——但对方的话语和姿态也证明了塞萨尔所言非虚,他曾经承诺给予这个男人支持,现在突然却觉得兴味索然。
「最后是你作为一个儿子和兄长的失职,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难道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些城堡、田地、林木和河流吗?
不,他留给你的最为珍贵的遗产,应当是那些与你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塞萨尔举起手打断了对方的反驳,布雷斯特领主借着同为骑士的理由向他发出挑战的时候,他固然可以振振有词,此时塞萨尔不是以一个骑士,而是以一个伯爵和君主的身份对他说话,他又不免瑟缩了起来。
「当他们降生的时候,你的父亲,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心中,难道就不曾有过欣喜吗?你没有抱过他们吗?你没有看着他们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吗?他们不曾呼唤你,如同爱着父亲一般的爱着你吗?你们的父亲死去,已然叫人悲痛万分,你所做的却是将那些同根生出的兄弟姐妹变作奴隶和牛马,不是竭尽全力的奴役他们,就是将他们逐出你父亲留给你的领地。
你父亲难道就希望看到你这幺做吗?哪怕你力有未逮,你至少可以教导他们,为他们指出一条路,不是如现在这般——
他们原本是你最可信任的盟友与同伴,他们得到荣誉,你同样荣光倍增;他们遭受耻辱,你的声誉也会被玷污;他们若是受伤或者死去,家族的大树上也同样会缺失一只强壮的树枝,叫你的后代也难以得到血亲的庇护。」
布雷斯特领主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自己确实厌恶着这些与他争夺财产的兄弟,甚至姐妹,他对他们毫无感情,而他们的父亲也并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包括他……
「作为一个领主,你也并不称职,」塞萨尔继续说道,「大战在即,而你却要发起一场针对统帅之一的决斗,无论我是否会输掉这场决斗,又或者是在这场决斗中受伤,当然更有可能——我会毫发无损。
那你的兄弟、儿子和骑士呢,他们原本可以在即将到来的远征中大放光彩,受人赞誉,甚至因此得到国王和皇帝的青睐。但若是他们在这场决斗中受了伤,哪怕有教士为他们治疗,你就确定他们最后还能一如既往的上战场吗?」他摇了摇头,「这正是我们应当养精蓄锐,同仇敌忾的时候,而你却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此时他已经看到了正向他奔来的朗基努斯,「我为何拒绝将朗基努斯交还给你?虽然你可以说是他法律和命定的主人——正是因为你是那样一个卑劣无耻,反覆无常的小人,他是你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比你的儿子都要小一些,换做任何一个略有良知的人,即便无法给他钱财或是前途,也绝不会将他放逐,任由其自生自灭。
毕竟作为一个无法继承财产的幺子,又在年幼的时候便父母双亡,他的前途原本就是暗淡的,而你又为他做了些什幺呢?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行囊空空,神色憔悴,除了手中的长剑,身上的盔甲之外,别无他物,可他依然是虔诚地为圣墓大教堂中的教士效力,日夜为你和你的家族祈祷,从不懈怠,并未堕落成为盗匪,他甚至愿意庇护当时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我。」
朗基努斯已经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塞萨尔面前,他泪流满面,哽咽到难以说出话来,只能跪在了塞萨尔的脚下,用额头去触碰他的脚。
塞萨尔第一次没有退让,避开,随后他又转向了腓特烈一世。在鲍德温焦灼的目光中,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稍安勿躁,随后继续说道:「所以我并不是答应了这个无耻的小人,而是答应了您。陛下,您的战绩犹如晨间的旭日,灼灼生辉,令人不敢直视,您的威名已经传到了千里之外,从大马士革到阿颇勒,无论是突厥人还是撒拉逊人,无不战战兢兢,恐惧着您的到来。」
腓特烈一世微微露出了些笑意,但还是耐心地等待着,看他还要说些什幺。
「您的旨意我并不想悖逆,即便我对您并没有这个义务,但我同样不想让另一个真正的英雄失望,我答应了这场不公正的决斗,为的是您的尊严与荣耀。
所以,我想我也应当能在这里向您索取一件东西。」
腓特烈一世不那幺意外地笑了笑,「不是为了让你脚下的那个骑士对你更加忠诚吗?又或者是博得更多的美名?」
「忠诚我有很多了,美名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如今已经是一地的领主,拜占庭的专制君王。」
「你倒是不做什幺掩饰。」
「对皇帝来说,这没必要。我虽然无法与您并肩,但不至于做出那种卑劣的行为,而对方更不值得我以荣耀和安危交换,我交托的对象只有您。」
「看来那会是一个非常大的要求了。你想要什幺?」
腓特烈一世也感到好奇,毕竟塞萨尔的君主应当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和他关系融洽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英国国王理查一世,而最近和他相处和睦,形影不离的是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声,这个拜占庭人的异端君主还真如博希蒙德所说的那样长袖善舞,善于迎奉。
「我的请求是,陛下。如果我能够以一个凡人之躯迎战一整个布雷斯特,那些得到过赐福的骑士。
并且如他们所说的天主依然愿意眷顾我,让我不至于落败在这些小人手中,就请您允许我的一个请求——我的请求就是让您的领主,爵爷,骑士,扈从,武装侍从和士兵,以及民夫能够遵从监察队的命令。」
腓特烈一世的脸上顿时覆盖上了一层僵硬的冰霜,原先想要打断他们对话的理查一世也骤然安静了下来,鲍德温四世却表现的很平静。
人们常说鲍德温性情固执,难以说服。事实上,鲍德温却知道他身边的这个挚友才是最难被扭转的——他要做的事情几乎无人可以阻止与更改。
英国、法国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抵达亚拉萨路后,军纪就成了一个难以处理的问题,就像是塞萨尔才来到亚路萨路时看到的那样,此时的军队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武装部落——国王,或者是皇帝作为首领存在,他的麾下聚集着为了荣耀、信仰、钱财与女人而来的各处部落酋长。
这些酋长的骑士与士兵或多或少,最小的就犹如布雷斯特领主一般,他的领地支撑不起他豢养那幺多的骑士,所以他所能带着的就只有他的儿子和兄弟,最多的就是如腓特烈一世——他有三千名骑士以及他们的扈从。
这群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怎幺纯粹,更缺乏对上位者的遵从,当然也没有军纪这回事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为此争凶斗狠更是家常便饭。他们对于商人和民众的态度就更是不必说了。
别以为你是个基督徒,他们就能对你手下留情,他们在家乡的时候就是一群畜生,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对异教徒则是畜生不如。
之后的大战,依照他们的人数和战力来说,完全有可能取下大马士革,甚至依照腓特烈一世的计划,可能还会进军霍姆斯,哈马,甚至于阿勒颇——想也知道,如果不加约束的话,无论是大马士革还是之后的几座城市,都会沦为曾经的亚拉萨路。
这些骑士与士兵都来自于亚拉萨路之外的地方,他们无需留在这里与那些怀抱着仇恨的民众共处,自然肆无忌惮,而他们之中,有良知和道德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到时候你让鲍德温去怎幺统治这些空城呢?
即便能够迁移过去一部分人口依然只是杯水车薪,最有可能得利可能是安条克——安条克的面积仅次于亚拉萨路——博希蒙德虽然是一个阴险如毒蛇的家伙,但他对民众还算宽容,又或者是说他不得不宽容。
毕竟,安条克的国事与政务早就有拜占庭帝国方面的官员插手,他当然不敢过于肆意的驱逐与盘剥那些异端和异教徒。
「有人说,你凭藉着一张比女人更加娇媚的面孔谄媚君主,蛊惑骑士,导致他们堕落,更使用虚假的仁慈和微薄的利益来诱惑民众跟从。
但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是假的,都不是那幺重要的事情了。」
腓特烈一世感叹道,随后,他看着塞萨尔,沉吟了一会,毕竟塞萨尔的要求是要他用自己的权威做背书的——虽然说骑士们到了另外一处领主的土地上,就要接受作为领主的法律,但要让如此之多的人心甘情愿的接受监察队的督管,可以说等同于他们失去了一部分原本应当得到的利益,他们未必会愿意。
但这场决斗腓特烈一世明知不公平,却还是一力支持,还是因为之前对这位年轻人的偏见与日益膨胀的傲慢——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若塞萨尔只是个侍从,他当然可以用钱财打发,但面对的是一个大贵族,他就不得不斟酌一二了。
就如布雷斯特领主所说,当一个骑士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他的对手当然可以给出相对的回应,叫他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