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你说谁?!」
如果不是他还在病中发不出太大的声音,想必这是一声如同雷霆般的咆哮:「他来救我们?他是谁?他有什幺资格来救我们?他只是一个奴隶而已!」
「父亲……」大卫完全呆住了。之前他虽然知道他的父亲不怎幺喜欢塞萨尔,但如此激烈的咒骂,这样可憎的神情怎幺会出现在他的父亲身上呢?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亲一直是沉默寡言,稳重冷漠的一个人。
他是阿马里克一世最信任的兄弟,一向以威严,公正和不讲情理而闻名于大臣之中,骑士们对他充满了信仰和畏惧,民众们则把他看做一个可信而又勇武的君王。
而他现在的姿态却像是一个未能占到几个铜子儿的便宜而在地上打滚的泼妇。
「把他赶走,把他赶走!」
雷蒙咬牙切齿地晃头:「不要让他来,不要让我见到他!」他又突然架住了大卫的手臂:「去杀死他!
大卫,他是你的敌人,他会抢走你的王冠,快,快去杀死他,别让他活着回到亚拉萨路,让他的血流在大马士革的荒野中,让饥饿的豺狼吃掉他的尸体,快,快去拿起你的剑。
大卫!」
他疯狂的嘶吼着,而大卫已经浑身颤抖,他难以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他的父亲说出来的,他只觉得在这个躯壳中的「东西」是个魔鬼,是的,应该是个魔鬼。
他确实听说过,有些人在变得极其虚弱的时候,魔鬼就会趁虚而入。是的,肯定是这样的,他再三的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只要把父亲带回亚拉萨路,请求宗主教希拉克略为他做一台弥撒,施行驱魔仪式,喂给他些圣水,他就会好了。
实在不行,在真十字架下的照耀下,什幺样的魔鬼能够继续肆意妄为呢?
大卫张开口,大口的呼吸着,听着那个他父亲体内的魔鬼还在胡言乱语,煽动他去杀死自己的血亲和朋友。
他的手胡乱的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找到自己的短剑。他并不是想要杀死雷蒙,只是想用剑柄往他的脖子上来那幺一下,把他敲昏过去。
而就在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了急切的声音,「大人!有盗匪!」
这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局面了。
大卫转过身去,正打算擡起手来,却见雷蒙在歇斯底里了一番之后,两眼翻白的倒下了。
大卫连滚带爬的上前试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昏过去了,顿时松了口气。而后他猛的跳了起来,抓着短剑冲向外面,在外面的只有四个人,加上大卫,只有五个人。
盗匪居然是一小队头戴皮帽的突厥人,幸运的是,他们只是流窜在大马士革城外的盗匪,而非从城内出来的追兵。
不幸的是,他们约有十几个人,而且各个手持弓箭,挂着钉头锤和弯刀。
————
塞萨尔在莱拉的指引下,率领着一队骑士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事实上,在五个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威慑到这群盗匪的就只有大卫了,另外四个人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凭着对大马士革的了解成为了塞萨尔的耳目,他们并不擅长战斗,只能勉强保证帐篷中的雷蒙不受战斗余波的侵扰。
即便如此,也有两个人受了重伤,若不是随塞萨尔赶来的教士立刻扑上前救治,为他们疗伤,他们只怕活不成。
当然了,受伤最重的还是大卫。他之前受了撒拉逊人霍姆斯总督的多番折磨,原本凭藉着就是自己的意志和决心能够坚持到这里。
之前他就已经精疲力竭,之后几乎也没有得到多少休息的机会,马上就要迎战一群强悍的盗匪。虽然这些盗匪之中并没有被选中的人,也让他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他一见到塞萨尔,一感觉到那熟悉的力量拂过自己的身体,就立即放松的昏厥了过去。
教士们急忙为他治疗,等到白光升起的时候,他们再次查看了大卫的情况,并向塞萨尔点了点头,表示大卫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塞萨尔这才放下心来。他带来的骑士已经将残余的盗匪抓戮殆尽,而正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教士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的情况很不好,我们要为他做临终圣事了。」
他从马背上的行囊中翻出圣油——这是每个教士在出征的时候必带的东西,而后还有经书和十字架,圣水等物,他走进帐篷,但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
「他要见您,殿下。」
塞萨尔走进了帐篷,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还是濒死的人都会萎缩,他记得雷蒙曾是一个高大的人,他的阴影曾经覆盖在大卫,鲍德温和塞萨尔身上,但现在看来,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只穿着一件粗陋的亚麻袍子,披着一件羊皮大氅。
雷蒙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看见了——
在即位之后,鲍德温四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身边的人,无论是老师、姐妹还是妻子——妻子,他结婚了吗?不,没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注定了不可能有子嗣的麻风病人,他始终孤身一人。
那个拜占庭的公主给阿马里克一世生下的也只是一个女儿,并非儿子。
他冷眼旁观,看着鲍德温的身体迅速的衰弱下去,从还能勉强骑马到行走也勉强,再到只能躺在擡轿才能去到他想要的地方,后期更是思维混乱,言语不清,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溃败气味,简直就如同屠宰场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他总是戴着面具,戴着手套,用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当他偶尔擡起手来,露出手套与衣袖之间的缝隙,又或者是头巾跌落,人们就能看见他身上那些可怕的疮疤和溃烂。
到最后,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他叫来了他的姐姐,但亚比盖与希比勒依然没有儿子啊,骑士们早已对这个羸弱的国王,有着诸多不满,哪怕他曾经赢过。
如今他也已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罪人了。他们没有理睬鲍德温临终的遗言,而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将他的儿子送上了亚拉萨路的王位,难道不是这样吗?
大卫的身上同样留有佛兰德斯家族的血脉,他又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强壮,那样的意气风发,前程无量,的黎波里与亚拉萨路联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