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精通观天象的大妖初升,通过观察刘叉那颗天外命星的移位,与斐然、绯妃他们给出了一个绝对不算好消息的真相。
初升几乎可以确定,那位曾经身居高位的旧王座,已经离开中土文庙的功德林,去了宝瓶洲,置身于落魄山地界。
不过初升倒是并不如何紧张,理由是以刘叉的脾气,绝对做不出重返蛮荒、倒戈一击的举动。
并且初升由此推断出,当那场天地通结束,年轻隐官虽然侥幸不死,却也定然受伤极重。
朱厌大骂不已,刘叉这废物,做不得蛮荒叛徒,便有脸当得浩然的走狗了?
按照这位搬山老祖的说法,一位十四境,还是个纯粹剑修,竟然被个飞升境的儒生给打得跌境,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叉不是废物是什么?!
朱厌真正忌惮的,不是已经跌境的刘叉,而是那个从明月皓彩中沉睡万年之久的“老熟人”,是个脑子有坑的剑修。
这位剑修,当初与远古道士问剑,从不说理由,一见面就砍。
如果问剑输了,就跑,也跑得掉。
问题是他每次问剑赢了,从不就地进补饱餐一顿,不管自身受伤轻重,都会留下一具尸体。
在远古岁月里,他就曾经追杀过仰止,如果不是朱厌出手相救,仰止早就身死道消。
当然还有那个据说胆敢当着白泽的面,将大妖离垢切割成无数块的疯婆娘,剑修白景!
单说她能够一路追杀,直到将前边那个剑修赶到落宝滩碧霄洞附近,她才止步。
就知道白景到底有多难缠了。
幸好他们俩都去了浩然天下,也都在天地通中跌境了。
否则与他们在蛮荒共事,朱厌真是只是想一想就糟心。
只见一位眉发皆白的老者,身穿一件雪白法袍,端坐在一张极为宽大的碧绿蒲团上边,宛如坐于如镜湖面之上,搁放在蒲团四角的席镇,是那山岳形制。
正是飞升境圆满的大妖官巷。是蛮荒极少数能够称之为帅才的存在。
雨笼依旧裹着那幅画卷作法袍,她脸色雪白,此刻已经落座蒲团角落,伸手按住一块碧绿色席镇,汲取其中蕴藏的精粹道意,用以修补一副破败不堪的道身。
雨笼的注意力,始终在隐官那边。
上次攻城大战,她本来会是甲申帐成员之一,跟周清高、流白?滩他们这拨天才剑修成为袍泽。只是爷爷不愿她涉险,将她禁足在家族,等到剑气长城战事落幕,断为两截,成为一座衔接两座天下的最重要“驿站”,她才能够悄悄离开家族,带着几位闺阁好友,乘坐车辇,一起去“瞻仰”那位声名赫赫的年轻隐官,宁姚的道侣。
官巷与那女冠拱手朗声笑道:“在此谢过硕人道友。”
也不计柔荑卖了个乖。
见机不妙,便果断撤出战场,绝不与隐官缠斗分毫,吃定他们会出手相助。
否则以她的真实修为,又岂会如此狼狈。
她护住了孙女,总是千真万确。他官巷总要承情。
柔荑站在蒲团附近,与这位前辈打了个稽首,苦笑道:“这幅立轴花鸟卷就赠予雨笼了,就当是我这个长辈护道不利的补偿。”
不等雨笼出声拒绝,官巷已经笑着答应下来,嘴上少不了几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话。
随后官巷表面训斥、实则褒奖起了这个孙女,“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连祠堂一盏本命灯都不肯点燃。今天不就差点被人阵斩,以后还敢不敢如此托大了?”
雨笼眼神坚毅,依旧摇头道:“不点灯!”
官巷倍感无奈,“看看我这孙女,真是教不了半点!”
对于雨笼不曾点燃本命灯一事,绯妃颇为意外,眼神赞赏,笑道:“大魄力。”
朱厌也难得说句好话,“小姑娘有出息。”
不知为何,官巷好像只要见着了年轻隐官,这头道龄极长的王座大妖就喜欢老调重弹,与之说些掏心窝的体己话,大妖嗓音如雷,回荡在天地间。
“文庙连一根肉骨头都不肯打赏,也吃不着什么残羹冷炙,隐官大人何等功高盖世,大战结束,得手什么了,屁都没有吧?我替你觉得痛心啊。更怕隐官哪天就会落得个走兔死走狗烹的下场,隐官,听我一句劝,你该好好谋划退路了。”
说来说去,还是一语双关,既骂了中土文庙的刻薄寡恩、吝啬封赏,也算是含沙射影,与那句剑气长城脍炙人口的话语,“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凑到跟前一瞧原来是条狗”,不就正好呼应上了?
天上众多渡船上边的蛮荒妖族哄然大笑。
原本壮烈厚重的肃杀之气,瞬间浅淡了几分。
剑气长城先后两任“隐官”,萧愻也好,陈平安也罢,都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声。
山巅灵晔说道:“陛下,这个就是官巷了。”
黄莽点头道:“找机会。”
蛮荒大妖分三类,朱厌之流,喜欢单枪匹马,孑然一身横行天下,至多就是有几个山巅盟友。
之后就是类似旧曳落河的仰止,她精心经营的这处道场,历来就是蛮荒水族精锐最重要的兵源之一。还有仙簪城的玄圃,曾经为蛮荒输送了大量的兵器甲胄。此外例如炼制法袍的金翠城,城主清嘉,道号鸳湖,是位女子仙人。再就是缔造了云纹王朝的皇帝叶瀑……他们都擅长经营道场,或是创建王朝。
第三种就是官巷这种存在,在山上有威望,能够服众,也会用兵。
不过仙簪城的老飞升玄圃已经被斩首,金翠城曾经是曳落河的附庸,如今反而成了顾璨那个扶摇宗的“下院”,蛮荒女仙连那谱牒,都有了个新的姓氏,“郑”。
官巷视线在地面战场游曳,猜测那位前辈大概会藏身于其中。
只因为这场战役,就是初升亲自制定,从框架到细节,从谋划初衷到胜负结果,初升都为他们有过一番仔细的推演。
初升上次露面,还是在白泽跟陈清流那场凶险对峙的尾声。
当时他带着萧愻去对付郑居中,但是被萧愻突然反水,一拳砸中胸膛,被迫负伤远遁。
初升在那之后就杳无音信。
虽说凶多吉少,但还是没有几个王座,认为活了一万多年的初升会就此陨落。
就算是喜欢滥杀和跋扈如朱厌,也不得不承认,初升就是那个对蛮荒最舍得付出,对妖族最给予厚望的纯粹存在。
所以朱厌唯独在初升这边,还肯诚心尊敬几分,说话不那么直来直往。
朱厌冷笑不已,出言讥讽道:“王制这家伙还是太软,做起事情也是婆婆妈妈,为何出兵之前,不先去屠几座城?或是血洗几个宗字头道场?抑或是与本座几个打个商量,由着他宰掉几万几十万兵马好了。这厮果真能够凭此合道,些许代价,咱们蛮荒还是承受得起的。”
柔荑摇头叹息道:“必须是这种两军对垒的战场,与浩然为敌,才算是王制的道场。”
朱厌一时语噎,默然许久,硕人这句“与浩然为敌”,的确让朱厌高看了王制一眼。
柔荑扼腕痛惜,功亏一篑,阵斩隐官不成,反而让王制落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如此说来,是率先决定要杀隐官的她连累王制,误了大殉道友的前程。
官巷察觉到女冠一颗道心起伏不定,笑着以心声提醒道:“硕人道友,事已至此,就不要反复纠结了,于道心全无益处。”
女冠柔荑有苦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