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同窗家住了一夜。”他慌忙垂下眼,不敢看她清澈的眸子,怕那里面映出自己龌龊的心思,让他无地自容。
何晓莲却没起半分疑心,只伸出手,替他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尘,柔声说:“回来就好。饿了没?我回家给你熬粥吧。”
家里的饭食自然和迎香楼比不了。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绣活磨出的薄茧,轻轻触在他胳膊上,像一根细针,一下下扎得他心口发疼。
“你怀里的是什么?”这时何晓莲终于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木盒,好奇地问了一句。
魏初升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用宽大的衣袖将木盒遮得严严实实,“这是……是我和同窗的诗稿。”
何晓莲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这样啊~那咱们赶紧回家去吧,孩子们还在汪婶那儿呢,怕是早就饿了。”
汪婶是魏家的邻居,为人和善热心,常帮夫妻俩看顾孩子。
说着何晓莲便率先朝前走去,步履轻快。
魏初升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清瘦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雨里倔强生长的韧草,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猛地攥紧怀里的木盒,盒子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可眼泪却再也掉不下来了——心已经硬了,又何来泪呢?
回到家,何晓莲很快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白粥,还就着一小碟自家腌的酱菜。
他坐在桌边,一口口机械地喝着白粥,味同嚼蜡,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何晓莲则坐在对面,拿起他刚脱下的外衫,缝补着他磨破的袖口,针线在布面上灵巧地穿梭,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的关切浓得化不开。
“初升,下次晚归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放心。”她轻声道,语气里满是体贴,“你若是缺钱用,跟我说便是,昨日我刚绣完一幅帕子,换了些碎银,省着点也够用些时日。”
“不用!”魏初升猛地打断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不缺钱……暂时用不着银钱。”
何晓莲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随即又笑了笑,没再多问:“好。”
她低下头继续缝补,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拢起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模样安静又美好,美得让他不敢多看。
接下来的三日,魏初升活得像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
他把金叶子藏在床底的木箱里,上了锁,白天假装温书,对着书本发呆,夜里却睁着眼到天明,辗转反侧。
何晓莲依旧每日为他洗衣做饭,替他浆洗旧衣时,还笑着说:“等攒够了钱,给你做件新的锦袍,下次考场上穿也体面些,精神头足。”
他听着这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泡在黄连水里,苦得发麻,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第三日傍晚,何晓莲正在厨房烧火,魏初升坐在堂屋假装读书,可心里装着事,哪里能读进去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以前这时候,妻子早就已经做好晚膳,笑着招呼他去吃饭了,可今日却迟迟不见动静。
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魏初升起身来到厨房查看情况。
然而等他走进厨房,却发现本该在做饭的妻子早就已经不知所踪,锅里刚煮好的饭还冒着热气,地上掉落着一柄饭勺,像是匆忙间遗落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生。
“晓莲?”他轻声呼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可却没得到丝毫回应。
这时他才注意到,灶台上正用陶碗压着一张纸条。
他连忙上前,手指发颤地拿起纸条查看,只见上面写着:魏郎君,银货两讫!
看到这几个字,他脑子“嗡”的一声,一阵踉跄后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灶台才站稳。
自那以后,他便再没有见过妻子,于是便只能谎称妻子身患重病,被送到老家养病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他又谎称妻子病逝,一番披麻戴孝,哭天抢地后,彻底将这个秘密掩埋在了心底。
说完这段过去,魏初升一抬头,便看到元照一行全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脸,他不由呼吸一滞。
就是这种目光,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目光。
可是对上元照一行,他敢怒不敢言。
“那你可知你前妻如今的下落?”元照开口问道。
“不知。”魏初升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那罗生典当行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你妻子买了去?”元照又问道,眉头微蹙。
这世上美人多的是,那何晓莲或许当真貌美,但绝不至于到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地步,否则她的美名不可能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白鹿城。
那么既不是绝色美人,罗生典当行何至于大费周章?
元照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魏初升依旧摇头,眼神空洞。
青衿见此气愤不已,上前一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怒声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把陪你患难与共的妻子给卖了,当真是畜生不如!”
“就是,就是!”
长庚、维夏、启明三个连连点头附和,同样上前一人给了他一脚。
一时间,魏初升脸色扭曲变形,身体蜷缩成了一只虾,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元照想了想,问道:“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可还有关于罗生典当行的细节遗漏?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初升努力回想着,眉头紧锁,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想起来任何线索。
“没用的东西!”阿青朝他“呸”了一口,满脸不屑。
元照低头沉思着,良久之后抬起头,看向魏初升问道:“会画画吗?”
“会……会!”魏初升连忙点头。
元照说道:“那就把你当初见到的那个面具人和帮你引路的小厮的画像给画下来。”
“好……好的。”魏初升连忙点头应下,他成日里和人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画画虽不精通,却也略懂一二。
随即他赶紧去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一边认真回想,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勾勒,。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两幅画像出现在了元照手中。
让她惊讶的是,这魏初升画技竟还不错,两幅人像被画得栩栩如生,细节处也颇为到位。
就是不知道,他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将画像小心翼翼地收好之后,元照起身对魏初升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便带着阿青她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