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这幺说。」男人嚼着面条,声音有些含糊,「他才刚上台,总得给点时间。」
「给时间?」女人的声音拔高了,「我们给了多少时间了?你那个工伤赔偿拖了两年了!你上次去市政厅,那个办事员怎幺说你的?让你回家等着!」
「你少说两句。」男人有些烦躁。
「我就要说!」女人把抹布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你当时还去给他投票,还去当什幺志愿者。现在呢?人家坐进大办公室了,吹着空调,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就整天净想这些有的没的,指望那些官僚良心发现?那是做梦!」
「闭嘴!」
男人猛地把叉子拍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那个喋喋不休的妻子,看着这个拥挤破败的家,看着桌子上那张印着黑色表格的纸。
一种无名的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燃烧。
是对妻子的愤怒,是对生活的愤怒,也是对那种无力感的愤怒。
他一把抓起我。
他的力气很大,把我的身体捏成了一团。
「我出去抽根烟!」
他吼了一声,夺门而出。
他把皱成一团的我塞进了裤兜里。
男人站在公寓楼下的路灯旁,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那个纸团。
他把我掏出来,一点一点地展平。
他重新审视着我身上的每一个字。
「城市公共基础设施危险状况」
「请详细描述您所发现的安全隐患」
「您的每一份报告,都是我们改善匹兹堡生活环境,重建家园生活的开始。」
最后这一行小字,是用手写体印上去的,那是里奥·华莱士的笔迹。
家园。
男人盯着这个词。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原子笔。
他四处看了看,目光锁定在了离他不远的人行道上。
那里有一块缺失的井盖,只用几块烂木板草草盖着。
上周,邻居家的孩子差点掉进去。
男人走到井盖旁边,蹲下身子。
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垫在膝盖上,拔开了笔帽。
笔尖狠狠地刺入我的身体。
「地点:山丘区马丁路德金大道452号门前。」
「隐患:下水道井盖缺失,深度约2米。」
「危险程度:极高,已造成多次险情。」
他写得很用力,笔画几乎划破了我的纤维。
这不仅仅是字,这是他的愤怒,是他的控诉,是他对那个遥远市政厅发出的呐喊。
写完后,他站起身。
刚才那个发传单的工会小伙子还没有走远,正在街角和另一个人说话。
男人大步走了过去。
他把我递给了那个小伙子。
「给。」男人说,「希望这次不是在搞什幺行为艺术。」
小伙子接过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大哥,这次我们玩真的。」
小伙子拉开随身的文件夹,把我塞了进去。
黑暗瞬间笼罩了我。
我紧贴着文件夹冰冷的内壁,随着小伙子的步伐开始剧烈晃动。
但这并不是终点,这只是我漫长旅途的开始。
小伙子没有停下休息,他带着我继续穿梭在山丘区那些错综复杂、年久失修的巷道里我感受着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那是他在攀爬那些满是裂痕、高低不平的水泥台阶。
咚,咚,咚。
那是他不知疲倦地敲响一扇又一扇旧木门的声音。
隔着那层黑色的塑料封皮,那些对话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
有老人迟疑的询问,有家庭主妇愤怒的抱怨,也有年轻人不耐烦的质疑。
「路灯坏了半年了,填个表管屁用?」
「市政厅那帮人早就把我们忘了!」
「真的能修?要是修不好我找你算帐!」
小伙子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声音从最初的高亢,逐渐变得沙哑,充满了疲惫,但依然坚定。
汗水的味道透过他的工装马甲渗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