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邪恶,只不过用来描述行为和选择的標籤。它们不是人天生带来的『性』,而是人在特定环境、特定规则、特定压力下,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或者仅仅是为了避免更坏的结果,而不得不、或者下意识做出的生存策略。”
“就像狼捕食羊,你会说狼天生邪恶吗?不,它只是飢饿,它需要活下去。羊群在狼来时四散奔逃,甚至不惜將同伴推向狼口,你会说羊天生懦弱自私吗?不,它们只是想活命,或者让自己的后代活命。在生死的天平上,『善良』与『邪恶』的標籤轻如鸿毛。”
“方家、刘家、卫家、王家……”高见的目光扫过远处那片烽火,“他们爭的是什么?是资源,是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是確保自己家族在这片残酷土地上延续下去的权力!方骏暴戾,是因为他在家族规则下,认定虐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僕役不会付出代价,甚至能宣泄情绪、维护他的『威严』——这是他在方家那个环境里,认为有效的生存策略。方乾保守调和,是因为他深知家族內部不稳、外部强敌环伺,任何激进的『杀伐决断』都可能加速崩溃——这是他作为家主,在那个位置上选择的、他认为最稳妥的生存策略。”
“刘家出手收割,是因为方家露出了致命的虚弱,庞大的財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不取,则可能被其他家取走,自身反受其害——这是世道逼他们做出的选择!卫、王两家盟誓又背刺,是因为那笔財富太庞大,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信任』都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不是因为天生就带著『背叛』的恶种,而是因为世道如此!资源有限,人心难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血淋淋的教训,给所有人刻入骨髓的法则!”
高见的声音渐渐冷冽:“你说我挑动了人性之恶?错了,只不过这就是这方『世道』运转的规则——资源稀缺、力量至上、弱肉强食、猜忌链环环相扣!我做的,不过是顺著这规则,轻轻推了一把。”
“我让方家的『驭下之失』暴露在僕役眼前,我让刘家看到了方家『外强中乾』的致命破绽,以及吞併后那令人疯狂的財富——世道告诉他们,机会稍纵即逝,不取即亡!我让卫、王两家心中那点本就存在的、基於庞大利益和过往齟齬的猜忌,找到了看似確凿的『证据』——世道的规则早已教会他们:盟友只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恆的,先下手者生,后下手者死!”
“善恶都是浮沫。沉在水底的,是冰冷的现实——世道如此,生存维艰。每个人,每个家族,都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里,竭尽全力地寻找著不被碾碎的位置。所谓的『人性之恶』,不过是这冰冷磨盘运转时,必然溅出的血沫罢了。”
“所以,”高见看著眼前仿佛世界观都被顛覆的夏忧蠹,淡淡地问道,“你还觉得,是『人性』本身的问题吗?还是说,是这让人不得不如此选择、如此挣扎、如此互相倾轧的……世道?”
夏忧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远处,卫、王两家自相残杀的轰鸣声,此刻听来,仿佛是那巨大磨盘转动时发出的闷响。
而她,以及高见,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或主动、或被动地,推动著碾轮。
卫、王两家自相残杀渐熄的余烬和浓烟,如同为这幅图景泼洒的浓墨重彩的背景。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轰鸣,而彻底化作了那巨大“世道磨盘”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哀鸣。
而她和高见,无论主动或被动,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推动著碾轮、或是即將被碾碎的微小存在。
“所以你看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世道啊。”高见感嘆道。
这世道如此,所以,人就如此。
人性的本质並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係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