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闻言,心中念头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郑重地拱了拱手:“在下姓高名见,前辈如何称呼?”
“姜,姜幼林。”女子坦然相告。
高见眼中闪过一丝瞭然,隨即又化为更深的思量。
他轻轻嘆了口气:“姜家?神朝五姓之一,执掌《补天浴日炼兵至行》的顶级门阀。倒也不出所料……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姜幼林周身流转的能量轨跡,“前辈所修功法,气象万千,引动周天之风,灵动超然,与姜家那堂皇正大、炼化万物的根本法门截然不同。观其脉络精要,倒与一位散修地仙,『八风仙』的成名绝学《箕主簸扬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精擅驾驭风灵,操控天象,甚至可说是同源。”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抽丝剥茧:“据我所知,姜家与那位独来独往的八风仙並无明面上的深厚交情,这等核心传承的关联,绝非简单的政治联盟所能解释。更大的可能,是前辈你天赋异稟,自身特质极其契合对方的道法真传,极为適合修行对方的功法所致。”
高见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某些情报:“八风仙的道场,歷来位於神朝东南。巧的是,姜家在那里確有一支分支,不过早已改头换面,弃『姜』姓而用『崔』氏。虽与主家仍有血脉牵连、经济往来,但在名分上,已算不得姜家成员,顶多算是附庸势力。”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姜幼林那张清秀却难掩惊愕的脸上,缓缓道出最终的推断:“以此推论,前辈你,恐怕並非姜家自幼培养的嫡系。更可能的身世是——出身於东南崔氏的孤女,因缘际会下,因天赋被云游的八风仙看中,收为亲传弟子,修行《箕主簸扬法》直至大成。而后,或因血脉,或因价值,被姜家主家重新『发现』,赐还『姜』姓,意图將你这股力量纳入族中。”
“不过,”高见的声音带著一丝篤定,“观前辈气度行事,並非甘受束缚之人。赐姓召回,只怕未能让你真心归附姜家。所以你並未留在族內效力,而是选择进入了神朝中枢。你在各方势力中声名不显,颇为低调,却能得皇帝信任,委派此等重任前来寻我……”
高见说到这里,再次嘆了口气:
“这么看来,姜家与皇帝之间,怕是早已貌合神离。而皇帝陛下,也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寻求如八风仙这般散修地仙的支持,以制衡乃至摆脱世家大族的掣肘了,事情发展到需要暗中引入外力制衡內部的程度……神朝五姓氏族,恐怕都已是心怀异志,各有盘算了啊。”
听著高见的话,一旁御风而行的姜幼林,终於收起了那份始终如一的温和浅笑,第一次真正以凝重而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身边这个看似年轻、气息却如深渊般的男子。
清风依旧在呼啸,云海在脚下翻腾,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然变得截然不同。
显然,姜幼林没有想到,仅仅只是报出一个姓氏,竟能让高见如同抽丝剥茧般,推断出她近乎完整的出身背景、师承渊源,乃至窥见神朝顶层权力博弈的冰山一角。这份敏锐到可怕的洞察力和对信息的整合能力,让她心中震动不已。
这人可真是……心思縝密得令人心惊。
“你修行上是天才,脑子也很好用。”姜幼林收敛了方才一瞬的失態,重新掛上那温和的笑容,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讚嘆,“这次去神都,说不定真能干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人活著不就得做事吗?”高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农夫理苗,军士守关,工匠造物,皆是如此。各司其职,各安其命罢了。”
“农夫、军士、官员,皆是『食其事』,以此为生,维持生计。但你可不是这样。”姜幼林目光微凝,看向高见,“你所行之事,远超『职分』所在。直接掀翻整个沧州世家格局,此举太过冒险,树敌无数,对你个人而言,我看不出有半点实质的好处。”
“有啊,怎么没有。”高见笑了起来,笑容里带著一种纯粹的坦荡,“这人啊,活的就是一口气。气顺了,浑身通透,活得就舒坦,感觉比农夫丰收还要好;气不顺,淤积在心,那肯定是要早死的。为了不早死,活得长久些,自然得想办法把这口气给顺过来。”
他这番理论,简单直接,充满了武夫式的率性与不讲道理,將一场足以震动一州、引动中枢的巨变,归结为最朴素的“顺气”二字。
姜幼林闻言,微微一怔,隨即失笑摇头,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佩:“还真是……武夫心性。不过,这份率性而为,不计利害的魄力,值得钦佩。”她说著,竟微微屈膝,向高见行了一个郑重的女礼,並非出於地位尊卑,而是对其人其行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