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听着皇帝对李驺方的肯定,脸上并未露出钦佩或认同,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失望。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某种质疑:
“李尚书那样,就算是栋梁吗?”这话问得有些失礼。
黑暗中的皇帝并未动怒,反而耐心解释:“你与他共事过,应该知晓。若无他在朝中不断斡旋,平衡各方,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该猖獗到何等地步?正是李尚书呕心沥血,明里暗里不断打压、分化,朝廷的权威,朕的意志,才能够一直勉强压制住世家,维持这表面的平衡与秩序啊。”
高见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他回想起与李驺方合作的伊始。正是这位李尚书为了打击、削弱这些地方豪强,选中了当时崭露头角、行事无忌又与世家有怨的高见作为棋子与利刃。
李驺方的目标明确而坚定:压制世家,削弱地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将所有的权力收归于神都,收归于皇座之上的皇帝。
这份理想与努力,高见是清楚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切的宏图,都因为皇帝自身那诡异的状态——“怪病”,或者说与现世“阴阳两隔”的困境——而显得事倍功半,甚至有些悲壮的徒劳。
如今的皇帝,空有至高权柄的名号,却无法频繁临朝,无法以绝对的权威震慑四方,只能如同一个象征,深居在这被“活天”笼罩的宫殿深处。皇权的力量,因此而大打折扣。
但纵然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李驺方依旧凭借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坚定的信念,使得世家势力在这八百年间未能彻底泛滥成灾。他确实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堪称“栋梁”的角色,在支撑着这个庞大帝国不至于从内部彻底崩坏。
理清了这一切,高见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那片浓郁的黑暗,直视龙椅上的身影,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所以,陛下,你是希望……我成为另一个‘栋梁’吗?”
短暂的寂静。
随即,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直接,甚至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是。你之前那一刀,让朕的病……好了一丝。”他坦然承认了高见那一刀,对他产生了微妙而积极的影响,“所以,爱卿……”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力量与期待,缓缓问出了那个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完全好起来呢?”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息仿佛都为之凝滞。
皇帝将自己的“病”,这困扰他乃至影响整个帝国格局的症结,摆在了高见面前。
听见了皇帝的问题,高见脸上淡淡的笑容依旧未散,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有。”
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怎么做。”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迫切。
高见不疾不徐地说道:“法子倒也简单。那便是让我在陛下身上,留下刀伤,不止之前那一道,要很多很多。”他话语平淡,内容却惊世骇俗,“受的伤越是沉重,维系存在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他话锋一转,点出了这方法的残酷之处:“那样的话,等陛下的‘病’好之日,恐怕陛下自身也会因这持续存在的道伤而重伤垂死。而且,这伤口绝不能愈合,一旦愈合,联系减弱,那病症便会立刻卷土重来。”他隐去了锈刀的,只以“刀伤”和“联系”代之,但意思明确,这是饮鸩止渴,以持续性的伤害来换取暂时的“正常”。
这本质上,是利用锈刀斩出的、难以愈合的伤口所附带的“因果”联系,强行将皇帝的存在更紧密地锚定在现世,对抗那将其拖向“阴阳两隔”状态的力量,用锈刀的位格来代替存在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