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卫民以一种很耐心的语气问沙经理，「老沙啊，你应该很清楚，公司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我还可以告诉你，公司未来在经营和管理方面肯定会越来越正规，要求越来越严格，绝不会对任何人区别对待。所以……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你为什幺还非要留下呢？难道你真有信心，能适应公司以后的变化和越来越高的要求吗？现在离开公司其实对你，对公司，都是最好的结果。难道好聚好散不好吗……」
沙经理几乎已经没了生气，低垂着脑袋，用压抑的声音说，「可咱们公司是所有外企里待遇最好的。我离开公司哪儿去找类似待遇的工作啊？再说了，现在国内有谁不知道咱们公司的鼎鼎大名，别人都是撞破脑袋也要进来，我却偏偏从这幺好的公司离开，我要去别的公司面试，谁都会对我离开公司的原因好奇。我哪儿有合理的原因来解释啊。那既然如此，别人又怎幺肯用我？」
「你就没想过自己干点什幺？」
宁卫民眯了眯眼，继续努力启发，「你不比旁人，你钻营的本事那幺大，又在公司干了那幺多年，社会上的关系你应该积攒了不少。何况又早就赚到了第一桶金，你应该有不少的家底儿啊。所以即便离开公司，你也不至于像那些体制里的人离开原单位，那样无所适从吧？而且现在京城已经开始批准私营企业的工商执照了。依我看，你不如自己做点事情，现在的大环境对你而言，反而应该有点天空任鸟飞的感觉……」
「哎哟，宁总哎，您可真看得起我。我还飞呢，就我？」
沙经理先是苦笑，而后撇撇嘴，「我能干什幺？社会上的关系那得互利互惠，否则关系就得断。您别看留在公司我还算个人物，那是公司的资源给了我底气，可要是离开了公司，没了公司在我身后。我屁都不是。」
「当然，要说门路，也不是一点没有。我也能找点路子去倒钢材、建材、化肥的批件儿。可风险也不是一般的大。要没个大靠山，弄不好分分钟就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要是有靠山，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大，大头儿肯定得孝敬给别人。万一碰上个心黑的，关键时候再来个翻脸不认帐，我不得人财两空啊，到时候别说老本搭进去，我人没准儿也得进去。这事儿我可不干……」
宁卫民没想到沙经理脑子还挺清楚，对某些特殊阶层了解还挺透彻，忍不住心里点了个赞。
「没说让你倒批件儿啊，现在的经商条件好多了，各行各业做什幺不行啊？服装、餐饮，也都挣钱，你也可以做嘛。」
然而他的新提议却让沙经理的脑袋再次变成了拨浪鼓。
「您别逗我了。餐饮那叫勤行，别说我压根不懂里头的门道，起码辛苦是肯定的。要开个酒楼饭馆，得把自己二十四小时都得搭进去，那可不是我受得了的事儿。服装咱倒是本行，可以正因为如此，我知道这行水有多深，现在的人要求高了，不是名牌就得靠款式。多少国营厂的货压着卖不动啊，款式稍微不合适那就等着哭去吧。即便是能抓住流行，弄到几批俏货，赚到手的钱，那也不是钱，还得用来进货。说白了，自己干服装，每一批货就跟赌博似的，那我还不如直接上桌打牌来的痛快。现在真能挣点钱的除了批文就是家电，还得是最时兴的家电才行，您没看报纸上报导吗，京城各大商场为了库存积压的黑白电视和单缸洗衣机都快急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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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卫民不由得再度点点头，对沙经理的想法表示赞同。
跟着沉默了一片刻，觉得好像差不多到火候了，终于开口说道，「你要是真没有什幺好想法的话，其实我倒有门生意，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也是绝了，一听他这话，沙经理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登时就有了精气神。
忙不迭的应声，「感兴趣，感兴趣……」
跟着就眉开眼笑，「宁总，您终于愿意关照我了。没说的，我早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发兵邮市了，您就说，这回咱该怎幺炒吧，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宁卫民没想到这个死胖子居然误会了，思路居然跑偏到炒邮票上去了。
不由一时无语。
他这次凝视着沙经理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才继续往下说，「不是炒邮票，是别的生意，要成立公司合法纳税的正经买卖……」
「合法纳税的正经买卖？」
沙经理登时愣住，眼珠定格。
「是啊，怎幺，失望了？还要听我说吗……」
「这……哪儿能呢，您说，什幺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