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怀中同样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长官!长官!求求你们,行行好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我们家男人,他已经快四十多岁了!”
“身体也不好!他怎么能去当兵打仗啊!”
“而且”
千代指着墙角那个小小的、简陋的灵位,泣不成声,“我们家的大儿子一郎,他三个月前,刚刚在支那的战场上,为天蝗陛下玉碎了啊!”
她以为,这番血泪的控诉,能换来一丝的同情。
然而征兵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灵位,语气愈发的冰冷:“为天蝗陛下尽忠,是每一个帝国子民,至高无上的荣耀。”
“你的儿子,是英雄。”
“现在,轮到他的父亲,去继承他的荣光了。”
他对着身后的宪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两名宪兵立刻上前,如同拖拽牲口一般,将还在发愣的田中信雄,从地上粗暴的架了起来。
“不!不要!放开我丈夫!放开他!”
千代哭喊着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名征兵官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倒在地。
“滚开!”
“再敢阻挠公务,以‘非国民’论处!将你也一并送去女子挺身队(慰安妇)!”
“爹爹!爹爹!”
小女儿花子,吓得哇哇大哭,死死地,抱住母亲的腿。
田中信雄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妻子,又看着小女儿那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他再度想起了,三年前将自己那个年仅十七岁、身体健康、充满了对未来憧憬的大儿子送上开往中国的运兵船时的情景。
那时他和所有其他的父亲一样,站在码头上挥舞着国旗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天蝗陛下万岁!”。
田中信雄为儿子,即将踏上“圣战”的征途,为帝国“开疆拓土”,而感到无上的光荣。
他以为,儿子,会带着荣耀和战功,凯旋而归。
可最终他等来的,只是一纸冰冷的阵亡通知书。
和一笔少得可怜的、甚至不够一家人一个月嚼谷的抚恤金。
而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他,这个年近四十五、体弱多病的中年人。
也要被扔上那台名为“战争”的绞肉机里,去成为新的炮灰。
值得吗?
为了那个,高高在上、从未见过一面的天蝗?
为了那些报纸上听起来无比动听的“八纮一宇”、“大东亚共荣”?
田中信雄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却依旧无力保护家人的手。
看着这个,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维持的家。
看着窗外那个早已凋敝、萧条的,所谓“繁荣”的帝国。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
“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
田中信雄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用他那早已被饥饿掏空了的身体,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反抗。
但回答他的是宪兵冰冷的枪托。
“砰!”
一声闷响。
田中信雄只感到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醒来时。
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辆摇摇晃晃的、闷罐子一样的军用卡车里。
车厢里,挤满了和他一样,面容麻木、眼神空洞的“新兵”。
他们,大多是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是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
他们,曾经是工人,是农民,是小店主,是一个个家庭的支柱。
而现在他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炮灰。
卡车。
驶过熟悉的街道。
田中信雄透过车厢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他那间低矮的、破旧的木屋。
他仿佛看到,他的妻子千代正抱着他们的小女儿花子。
跪在那木屋的门口,向着他远去的方向无声地哭泣着。
他知道,他这一走这个家就彻底塌了。
没有了他。
她们将如何在这片早已凋敝、且国民愈发疯狂的土地上继续生存下去?
两行浑浊的眼泪。
从田中信雄那空洞的眼眶里,悄然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自己的家庭又该如何维持下去。
他只知道,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并为之献出了一个儿子的帝国正在走向腐朽和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