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墨鈺口中谦逊,却顺势將那块玉佩收入袖中,毫不客气。
这块玉佩本身的价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姿態。
韩宇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个人情,他记下了。日后,凭此玉佩,便可让他还今日之情。
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之际,一道冰冷的气息自身旁掠过。
一袭红衣如血,银色长髮似霜的白亦非,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二人是空气一般。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清晨的薄雾都似乎凝结了几分。
韩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旋即又恢復了自然。
他快走几步,主动凑了上去,语气热络地攀谈道:
“侯爷今日气色不错。正好我与墨卿也要去庞帅帐中,不如同去?”
白亦非脚步未停,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声,算是作答。
秦时墨鈺缓步跟在侧旁,看著韩宇在万年冰块脸面前努力斡旋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誚。
他知道,韩宇在怕什么。
自从韩国大將军姬无夜暴毙,整个韩国的朝堂,便已是风声鹤唳。
虽说没有任何证据,但朝野上下,是个人都知道,姬无夜的死,与他这个刚刚在韩国站稳脚跟的“墨家统领”,脱不开关係。
韩王安震怒之余,亦是心惊胆寒,他急需一个新的力量来制衡这头已经快要脱出掌控的猛虎。
於是,他启用了朝堂上素来与墨鈺针锋相对,自身又极具实力与能力的“血衣侯”白亦非,代替姬无夜的位置作为制衡。
此番合纵,更是以白亦非为主將,全力促成合纵的墨鈺,则屈居副將。
本来,这趟浑水,是没有韩宇什么事的。
可这个孩子,真的太想、太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了,做梦都想。
故而,在太子身后最大的靠山姬无夜暴毙后,没过几天,韩太子便在一场荒唐的酒宴之后,於醉梦之中,“马上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手法之精妙,时机之精准,同样是没留下半点把柄。
可就如同姬无夜之死与墨鈺的关係一样,新郑城內,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太子的暴毙,必然与这位野心勃勃的四公子有关。
於是,韩王安便將他,派来了这片决定天下命运的战场,担任监军。
你想当太子?
可以,拿出你的能力来。
若能在此次合纵抗秦中,有足够亮眼的表现,为韩国挣得足够的利益。那么,弒兄的嫌疑,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可若只是志大才疏,不仅太子之位休想,回国之后,还要追究他弒兄篡位的大罪。
韩宇已然是走在悬崖的钢丝之上,退无可退。
因此,对於白亦非与墨鈺之间的“矛盾”,他比谁都上心。
生怕两人之间的“內斗”,搅黄了这次他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机会。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眼前这场看似冰火不容的“將相之爭”,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自己这位“墨卿”,写给他与他那位父王看的一齣戏罢了。
……
三人两前一后,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很快便抵达了中军帅帐。
掀开帐帘,帐內,已经有四道身影,早早地等候於此。
帅帐之內,气氛凝重如铁。
数十支牛油大烛,將帐內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那长桌之上,摊开的、標註得密密麻麻的巨幅舆图。
鬚髮皆白的老將庞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凝视著舆图,根据现有情报,分析著蒙驁的用兵计划,並在脑海中模擬著相应的破局之法。
毕竟,秦军兵锋所指,是他赵国的土地,由不得他不上心。
在他的身旁,站著一名身长九尺、披著厚重黑色甲冑、气息如山的魁梧大將。
魏军主將,朱亥。
他见墨鈺到来,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难免还是泛起了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即便合纵联军已集结月余,他仍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个在魏国大梁城內搅动风云,以“六指琴魔”之名,行雷霆手段,整合信陵君旧部。
甚至逼得魏王不得不下令诛杀大司空魏庸,將兵权交到他一个信陵君一系將领手中的神秘魏墨统领,竟与眼前韩国客卿,是同一个人。
秦时墨鈺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坦然地回望过去,脸上掛著温和的笑意,微微頷首。
朱亥闷哼一声,將头转向了一边。
他敬佩强人,但对於这种將天下英雄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智者,却本能地保持著警惕。
秦时墨鈺毫不在意,隨即將目光移向了庞煖身旁的另一名白须老將。
卫军主將,公孙羽。
卫国国小力弱,全国兵马加起来尚不足一郡之地,按理说,是没有资格与七国巨擘平起平坐的。
但好歹也是周天子亲封、列国至今仍然承认的诸侯国之一。
再加上老將公孙羽在列国间素有贤名,这才勉强有了一张上桌吃饭的资格。
不过,就跟此刻的燕国,实际上早已依附於赵国,其军队受庞煖节制一样;如今的卫国军队,实则也依附於魏国,受朱亥所管辖。
公孙羽此刻,也將目光,看向了墨鈺。
由於他的孙女丽姬,以及他最得意的弟子荆軻的缘故,他已知晓,眼前这位年轻的韩国客卿,便是那位神秘的“魏墨统领”、“六指琴魔”。
对於这个被丽姬与荆軻百般推崇的年轻人,这位看了一辈子人、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將军,报以了足够的尊重。
秦时墨鈺亦是拱手回礼,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