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知道不只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更大更多的人的身家性命都悬于接下来的回话中,咬着牙挺直了身子,望着龙目不避不退道:「臣是建元元年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臣有弟子很多,弟子再教弟子更多,一些再传弟子甚至只是听说过臣的微名,连臣的面都没见过。
要说臣是这些人的恩师,不如说委以臣重任,代天教化方民的圣上是臣的恩师!
孝景帝时,臣就是博士,及至陛下,臣为胶西国国相,数月之前,臣回任太史令,不久遇圣上超擢,一步登天,升列三公,长安之变,圣上看似免臣之位,实佑臣于龙驾之侧,再任博士,每一步,都是孝景皇帝和圣上的拔擢、祖护,要说靠山,孝景帝、圣上就是臣的靠山,要说同党,臣二十年前,是孝景帝的臣党,二十年后的今天,则是圣上的臣党!
君不密则失臣,陛下英雄好汉之言,非君论臣之道,臣再恳请圣上收回!」
铿锵其鸣。
这声音灌满了大殿内外近侍、近臣的耳朵,也灌满了刘彻的耳朵,满腔怒火不知什幺时候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要朕收回那句话,朕若不收回呢?」
「圣上既然疑臣至此,欲杀之而后快,谓之以『君要臣死,父要子亡」,臣不得不死,也不得不亡,臣愿自于五时天地神灵祠前,悠悠我心,皇天为鉴!」董仲舒再叩首,以谢君恩。
「谁让你死了!」
刘彻吼了起来,「你想死现在也还早了!你不说是孝景帝和朕的门生吗?是孝景帝和朕的臣党吗?是与不是,孝景帝已经无法否你,朕现在也不会认你,不会否你,朕就认你是英雄好汉,这句话联也绝不收回!
究竟发生了什幺?你说!」
「如臣所言,五时之祭,是臣小天下人,臣不得不承认,老而不死是为贼,当朝相国,为大贼也。」
董仲舒望着两眼通红的龙目,满脸也是通红的龙颜,心服口服道:「我会的,老相国也会,我不会的,老相国可能还会,臣的所思所想,落在老相国眼中,无异于稚子裸身游于市。」
都是公羊家,所学的东西是一套,所以你知我,我也知你,但孰胜孰负,就看个人功力深浅了在存身六世,宦海沉浮几十年,大汉首位布衣丞相面前,他的学问可能更胜一筹,但政治手腕却低了不止一筹。
公孙弘看破了他的计策,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长安乱商,大批与皇帝亲近的商人从此消失于人世间,稳定了局势,同时,仿效五时之祭,利用孝文帝在渭水之畔的五帝时,先一步扶起了天凤,让他所有想法付之东流,还险些完成屠龙。
如果不是圣上的龙体康健,经历了这幺多打击才吐了几口血,无有大碍,估计储君真要得偿所愿了。
刘彻眼晴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公孙弘—公孙弘—
朝野上下,公孙弘的口碑是两个极端,瞧不上他的,对他充满鄙夷,认为其既没有精深的学术,又没有正直的人格,是一个不纯粹不入流的读书人,不过是靠着阿识逢迎、屈己媚上的卑劣手段才位极人臣。
就用老儒辕固生当年的话来概括公孙弘,「曲学阿世」,这样的人登上丞相之位,简直是对天下学者的侮辱。
但更多的底层读书人,却把公孙弘的经历作为精神食粮一遍遍咀嚼服下,一个四十多岁才开始求学的穷苦百姓,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凭着钻研《春秋》的学问一步步登上权力顶端、人生巅峰,
七十多岁拜相封侯,打破开国功勋集团的垄断,还有什幺比这更能激励天下士子拳拳向学之心的大汉故事吗?
条条大路通长安,水流千里归大海。
刘彻记不清为什幺会让七十七岁的公孙弘登上丞相之位,并为他开辟「以丞相褒侯」的先河,
授以平津侯,或许,是因为他听话吧。
但是,不听他的话了,从立嗣大典后太子太傅之争为始,丞相府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早就该拔了!
刘彻的眼晴逐渐直了,「公孙弘卫青霍去病,董仲舒。"
「臣在。」
「拔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