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深读儒学,这等鬼神之事,一向嗤之以鼻,若说太子参与妖法,何其荒谬?若说太子相信妖法,亦何其荒谬?
若是陛下愿意,此事之后,臣愿意将妖术之事彻底清查,看看到底是谁在其中造谣,臣敢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无妖术之事!」
太子朱高炽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挺直了脊梁,擡起头来望着皇帝,胖胖的脸上已然满是泪痕,泣声含泪道,「请父皇明鉴!
儿子入南京之后,偶然听闻竟有妖术为祸江南,儿子自小熟读儒家经典,对这等鬼神之事一向嗤之以鼻,是以未曾多加考虑,不曾知晓其早已广播大明一十三省,事足以震动国朝的大事,只想着安定龙兴之地,便将造谣妖术之人,皆捉于南京,以问其邪!
儿子从未相信过这世上有妖术,又怎幺可能利用妖术来中伤父皇呢?
儿子实在冤枉,定是有人构陷,请父皇明鉴!」
朱高炽这番话就非常值得盘点,他说的非常巧妙,直接将自己和妖术放在了对立的面上,他在南京的所作所为,便是对妖术深恶痛绝,以至于没有顾忌君臣之别,这样爆裂的切割,虽然不能完全打消皇帝对他私自接见臣子的怀疑,但是至少将他从妖术之中摘了出来。
这是对李显穆先前大段言语最准确的配合,先将朱高炽从妖术之事中抽脱出来,这件事说起来荒唐,可却是朱棣最生气的一个点,因为这其中隐含着儿子要和父亲骨肉相残的意味!
哪个父亲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竟然想要谋害自己。
只要皇帝消除了这个心思,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办几分。
朱棣望向胖胖的朱高炽,脸上满是泪痕,甚至带上了一些尘土,瞧着颇为可怜,堂堂的一国太子竟落到这份田地。
朱棣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恻隐之意。
唉,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心中不由自主想到。
面上如同坚冰铁石的神情便渐渐软化下来。
他对朱高炽其实并不是讨厌,这个儿子曾经也为他争过几分光彩,那还是在先帝在世的时候,朱高炽的太子妃便是由先帝亲自所挑选的。
他只是太喜欢英武的汉王罢了,对朱高炽是一种子不类父,天然的不喜。
可细细想来这幺多年,这个太子并没有做出过什幺错事,他一向仁孝、仁善、仁和,对待兄弟,绝对是一个好大哥,作为儿子也绝对合格。
「唉,太子你起来吧,堂堂储君,一直跪在地上算是什幺,你便坐在姚广孝旁边吧。」
皇帝叹口气道。
皇帝前后态度变化如此明显,汉王勃然变色,满是紧张,形势已然对他大为不利,可他此刻却满是迷茫,不知自己还能够做些什幺。他的言语对李显穆而言,如同隔靴搔痒。而李显穆的言语却每每能接种皇帝心尖。
殿外电闪雷鸣,他的心中亦是天人交战,他忍不住回想起了他那个早逝的姑父,同样是三言两语,他本该到手的储君之位就那样失去。
而如今又是李祺的儿子,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挡在了太子身前,为太子遮风挡雨,他们李氏这对父子难道便是天生的与我相克吗?
李祺高居九天之上,仿佛瞧见了汉王心中所想,若非汉王借着皇帝将风雨唤来,又何须他们遮风挡雨呢?
李显穆心中振奋起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已然出现了明显的转化,这便是方才有关妖术之言,已然让皇帝认可,他相信太子没有谋害他性命的意思。
而接下来所要解决的便只剩下一件事。
「太子在南京私自接见大臣,这又是为何呢?」
眼见皇帝和太子间的气氛缓和,汉王只能扔出了杀手锏,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太子殿下前往南京,乃是奉圣上之命,祭拜孝陵,亦是看顾我大明龙兴之地,官员为何要前往拜见太子,是因为他身份特殊。
自古以来,钦差行走九州万方。皆有臣民希望钦差能够为他们求得清明,江南之地被妖术之事所困扰,上至省,下至府州县而不能解决,这时太子来到了南京,岂非天降之人乎?
天下之中,有人贵重,有人卑贱,文官通过科举而得以入仕,勋贵凭藉军功而立于朝堂。
可太子之尊贵,却不是因为德行和能力,而是因为陛下的血缘,太子愈重,则陛下的愈重,太子愈贵,则陛下愈贵,若江南文武百官对太子视而不见,依旧深藏妖术之事,岂非蔑视于圣上乎?」
李显穆朗声震言,殿外的风声雨声已然渐渐转弱,他的声音已然彻底盖过了这天地间的一切杂音,在殿中萦绕,在廊柱中旋转。
「那江南文武官员为何不直接向陛下禀报呢?」
汉王厉声道!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大部分的官员在这件事上陷入了沉默,这始终是朱棣心中难以拔出的一根刺,他甚至迁怒了太子,因为江南的官员向太子汇报,而其余的官员却不向他汇报,这让他有种被太子挑衅权威的感觉!
「不向圣上汇报,自然是因为妖术之事本就荒谬,那些大臣经过调查之后明白纯属子虚乌有,若将此事上报,极可能会被斥责。
县州府向省中汇报,而我大明在省中三人分立,三人互不统属,自然拿不定主意,若是一旦因此荒谬之事,引来陛下斥责,岂不是在全省官员面前大失人望。
此乃人之常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