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旺财拿过红袖章眯着眼睛读:“海滨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大队长——嚯,你现在是在供销总社干上大队长了?”
钱进点点头。
办公室里几个干部对他一脸敬畏。
真厉害!
供销总社的大队长啊,这称呼一听就是大官。
王秀兰说:“你这是多大的官?”
钱进故作谦虚的摆摆手:“没多大,手底下也就一百多号人吧。”
惊呼声顿起。
钱进估摸着这下子队里没人再去怀疑他带来的商品喝物资有问题了,更不会怀疑这些东西的来路。
王秀兰向左右说道:
“咱公社供销社里的售货员只能管自己,他们就是小兵,但看到咱庄户人恨不得把眼睛抬到头顶上去,对咱动不动就呵斥就笑话。”
“看看钱领导,人家手下一百多号人的大官,当初来支农跟咱老农民一样往玉米地里扎,时时刻刻跟咱坐在一起,什么架子都没有,真是越大的官越亲近农民。”
众人钦佩的点头。
刘有余说道:“这还用说?那些人根本没有点觉悟,他们懂什么?”
“钱领导什么人?他什么家庭出身?这觉悟能一样嘛!”
钱进讪笑。
我孤儿家庭……
后面场院上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王秀兰领着几个妇女去生产队仓库支取地瓜面和豆面,准备混上今年队里磨的新玉米面给钱进做饼子吃。
很快王秀兰又回来,低声跟刘旺财说:“领导怎么还给带了细粮?”
刘旺财一惊。
钱进说道:“一袋子大米一袋子富强粉,是我个人支援咱队集体的粮食。”
刘旺财没客气,跟王秀兰说:“那混上富强粉蒸饼子,准好吃。”
钱进现在钱多票多甚至还有侨汇劵,不过生产队用不上侨汇劵,他给队里带来的还是钱跟票证:
“这趟回去我还得采购点蔬菜,咱都按照城里农贸市场的价格买。”
刘旺财摆手:“那哪里行?我们哪能……”
“还是我们支援生产队的建设,”钱进打断他的话,“其实怎么回事呢,我们劳动突击队的同志搞了个小集体企业,类似干饭店。”
“生意不错,收益很可观,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什么。”
“另外买点蔬菜还不算什么,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谈一件事,咱队里能不能建起个豆腐坊呢?”
他指了指集体采购证: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们搞到黄豆,我们居委会也能帮上忙。”
“所以你看,你们只要出场地、出人、出家伙什,然后就能出豆腐、豆皮。”
“到时候我们的小集体企业来收购,我算过了,刨去黄豆的成本,你们队集体一个月弄个三百五百的收支不成问题。”
刘有余立马说:“这不少钱啊!”
钱进点点头:“肯定能有这个数,你们放心行了。”
刘旺财合计一下,说道:“这买卖咱必须做,因为咱以前做过!”
一听这话,钱进大喜:“你们以前做过豆腐啊?怎么不做了?”
刘旺财叹气:“刚弄大集体的时候,我们队里干过豆腐坊也干过粉条厂,后来都做不下去。”
“做豆腐需要大豆,咱这里太少了,另外豆腐价格还是贵,没多少人家舍得吃。”
“粉条厂是好几个生产队都在干,一个公社四五个粉条厂,根本挣不到钱……”
说着他连连摇头。
钱进说道:“那现在干吧,黄豆我们企业来提供,豆腐我们企业来收购,你们只管干活好了。”
刘旺财开始盘算起来:“石磨咱有现成的,煮黄豆的大灶大锅也有,豆腐布好办,承接豆浆的木磨盘没了是吧?不要紧,让木匠自己做几套。”
“千斤顶和出豆腐的压榨箱还在吧?我记得在仓库看到过?”
王秀兰急忙又去仓库看了看,回来高兴的点头说:“有,都有,木磨盘也还有两套。”
刘旺财笑起来,说道:“这样就剩下弄个卤水了,咱海边人家还能缺卤水?”
“这生意能做,几天功夫就能干起来!”
钱进说道:“行,那你们放心的干,我回去就采购黄豆托司机给你送过来,你们赶紧做豆腐。”
“鲜豆腐、冻豆腐、豆腐皮都要,有条件做出豆干来更好!”
双方议定,用不着签合同,正事便办完了。
钱进有些日子没来队里了,社员们又准备了一些老物件给他。
他先找了当初卖他包浆竹制笔筒的夫妻,说道:“我找人看过了,你们那个笔筒是老物件,但确实不值得一辆自行车。”
“我可以给你们一百块钱,回头可以帮你们家里搞一张自行车票,到时候你们家里再攒点钱,就能去买一辆自行车了。”
钱进以为两口子对此会不满意,毕竟他们当时口口声声要一辆自行车。
结果听了他的话,两人还挺高兴:“能值一百块呀?”
“领导我们没想买新自行车,我们什么家庭能骑上个新车子?我们的意思是能换一辆自行车就行,旧车子也可以!”
钱进恍然大悟。
现在一百块确实可以买到一辆品相寻常的旧自行车。
那这钱他省下了,说:“下次我托人来送黄豆,到时候给你们捎一辆自行车过来。”
“好!”夫妻俩很高兴。
依然是现场定价,直接结算。
钱进这次在队里收购的老物件没什么价值,合计起来不到两万块钱。
红星刘家生产队没水了……
正事忙活完,就是吃饭时间。
午饭很给力。
刘旺财无论如何都要再杀一头猪,钱进劝他劝不住,只能跟着他回家。
12月的北风卷着海上涌来的水汽,把刘家的土坯房刮得呜呜作响。
“钱干部可算来了!”刘旺财媳妇掀起灶间门帘,白茫茫的热气混着肉香扑出来。
有个妇女来帮忙,正蹲在墙角用小刀刮土豆皮。
冻红的手指在陶盆里翻飞,菜刀刮擦声混着灶膛里劈柴的爆响,很热闹。
生产队喂养一年的肥猪就是香。
钱进嗅着这单纯的荤腥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不缺肉吃,可这天寒地冻能吃上两口炖肉确实舒坦。
刘旺财领他进屋,介绍说:“今天这个猪好,它嘴巴挑,别的猪吃猪草吃的直哼哼,它得吃橡子果,是队里娃娃去捡橡子果养大的。”
钱进笑道:“那我得谢谢咱队里的娃娃,这样,下次过来我给他们捎两斤水果。”
刘旺财拎着铁皮水壶往搪瓷盆里倒热水,盆底印着的红双喜早褪成粉白色。
钱进洗了把手说:“我去厨房看看,不是去搭把手,我是去先偷吃两口。”
听他这么说,刘旺财嘻嘻哈哈只好让他进去。
厨房灶台上的大铁锅咕嘟作响,浓白的蒸汽顶着木头锅盖震动。
偶尔拉开锅盖看炖肉的情况,每每这时便有热气如龙腾空。
刘旺财媳妇用铁勺撇浮沫,介绍说:“你上次给家里捎了大料过来,今天料给的足,肉肯定香。”
钱进说道:“到了年关大料用的多,回头还给你们捎带——放心,咱现在有饭店了,国家专门给咱特供大料,我们都用不了!”
厨房里的妇女听后纷纷露出艳羡表情。
钱进本想帮忙搭把手,但饭菜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他帮忙将干粮端上桌,这就是唯一的活了。
今天的干粮是饼子,焦黄的玉米饼子垒成宝塔,热气腾腾透着粮食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