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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完好没有被氧化的银步摇躺在绒布上,每一朵都仿造枝而锻造,顶头开,瓣层层迭迭,蕊里有红珠子、黄珠子泛着柔和的光。

“它们用的是俺家祖传的累丝手艺,银料全是苗家烂银,你摸摸这手感,你看看这工艺,跟哑巴做的能一样?”他把盒子递给钱进。

钱进感觉喉头堵了团热炭。

这一套银步摇即使并非古董文物,应当也价值不菲。

他抚摸牡丹银步摇,跟他已经收起来的那一支简直天壤之别!

这支牡丹银步摇是有金黄蕊的,陈玉楼指着说:

“蕊是用田黄石雕琢的,它最昂贵了,你听没听说过黄金易得,田黄难求这句话?它说的就是田黄石。”

“我爷爷用田黄石雕琢蕊,然后用银片咬住固定,我爹跟我说,这本来是个大军阀订做了要讨好姨太太的东西呢。”

他又拿起一支梅指着红色蕊说:“这用的是深海里头的红珊瑚,你看看这个红色,是不是很漂亮?”

钱进点头。

温润有光泽,美不胜收。

他感叹道:“真没想到,原来你家里藏着这样一套宝贝。”

陈玉楼说道:“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传给我,这是我家传家宝。”

“本来按我爷爷的意思,只有家里头碰上大难了才能卖掉换钱解决大难,结果你也知道,咱的新中国成立了,这东西不能拿出去乱买卖。”

“可我觉得送礼肯定没问题,领导你知道它们的价值,我送给你!”

“这使不得。”钱进往后连退两步,军大衣都扫落了挂在墙上的铁钳,“这可是你们家里压箱底的宝贝了。”

陈玉楼有些感伤的说:“我也有点舍不得,我还想着传给我家大年继续当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可还是回到刚才那句话,我这当哥哥的得帮弟弟做点事,现在他好命让招待所给看中了,领导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让他留在那单位里呀!”

“只要他能在招待所上班,以后找媳妇不成问题,传宗接代也没有问题。”

钱进接过银步摇看,说道:“实话实说,我本来也打算想办法将他留在招待所里的。”

“不过你这套东西确实应该蛮有价值,或者可以这样,你私下里卖给我吧,你要是相信我让我先带回去,具体价值回头我会跟你说的。”

陈玉楼摇摇头说:“我肯定信你呀,领导,你这个人绝对是叫人信得过的好领导。”

“但我不用卖给你,你就是帮我把这个哑巴弟弟弄进城里吃上商品粮。”

“唉,这些年里他住我家里怪委屈他的,我媳妇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他对我这当哥哥的一直很好。”

他打开个上锁的抽屉,又拿出个红布袋子给钱进看。

里面是被锤扁的银板,往外一倒叮叮当当发出脆响。

钱进收了很多银元,他一眼认出来这全是银元。

不过已经没法以银元身份被商城收购了,因为它们被反复捶打过,全是锤印。

他介绍说:“我老家的传统,每年腊月往银元上敲两锤,这是给孩子攒的长命钱,全是哑巴给我家里四个娃攒的。”

“他平时靠加班给人家里打铁锅换来的银元,这次给你对象打的首饰也是用他换来的银元做材料打的。”

钱进很受感动。

哑巴是个好人。

他拍拍陈玉楼的肩膀说:“哑巴大名叫什么?他去城里上班总不能还叫哑巴吧?”

“陈井底。”陈玉楼说道。

钱进凝视着他:“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大名。”

陈玉楼说道:“他就叫陈井底,不信我给你拿户口本,反正你得去城里……”

看着户口本那一页陈井底的名字,钱进问道:“哑巴不是后来声带出问题才哑的吗?你爸妈不至于这么不疼他吧?”

“给你起名叫文邹邹的陈玉楼,给他起名叫陈井底?啥意思,你是在楼上生的,他是在井底生的吗?”

陈玉楼哈哈笑:“领导你真会开玩笑,这名字是俺爷爷给起的。”

“玉楼银海、井底银瓶、铁画银钩,我们兄妹名字是来自这么三个词儿,实际上我还有个妹妹叫陈铁画呢!”

钱进服了。

好家伙,原来人家家里这么有文化呢。

哑巴陈井底收拾好了东西,两人上车。

陈玉楼冲弟弟一个劲摆手:

“家里头你别担心,进了城里好好干,给人招待所使劲干,到时候领导再使使劲,你一定要留在城里啊……”

陈井底趴在车窗探出头使劲点头。

黄老铁等候在路边,司机停下,然后黄老铁趁机将个油纸包塞进驾驶室:“给领导捎回去,同志,快走吧。”

里面是十二条猪肉腊肠。

司机对钱进感叹说:“钱大队你在乡下人缘可真好。”

“我也是农村进城的人,这腊肠我知道,以红星公社社员的情况,恐怕得那铁匠家里攒一年肉票和钱,才能晒出这么些来!”

钱进说道:“是他们实在。”

“待会你拿六根,你经常跑这线路,以后我少不得麻烦你捎带点东西。”

司机笑道:“这是他们攒起来给你的礼物,我绝对不能碰,要不然我可太不是东西了。”

“钱大队以后要捎什么跟我说一声,运输五队有我不少哥们,他们早就把你口碑名声说给我啦。”

“你需要我帮忙尽管提,我要是不帮忙,嘿,五队那帮老伙计得用白酒灌死我!”

钱进便说:“下次我家里喝酒,让乔进步无论如何喊上你。”

司机痛快的说:“行。”

陈井底一个劲探头往后看。

后面的雪地里,铁匠们的身影依然在。

他们使劲挥手,黄老铁那件露出絮的黑袄子在灰白天地间格外扎眼。

回到甲港已经下班了,钱进在陈井底和司机协助下卸了车,直接坐车回了家。

邱大勇在楼道门口等着,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还是挡不住北风往脖子里灌。

他盯着爱车的轮胎,裂纹像蜈蚣似的从内胎爬到外胎,手指头按上去还能摸到冰碴子一样扎手的豁口。

钱进招呼他:“怎么不进屋里去呢?”

“钱大队,我这车真是遭了瘟啊。”邱大勇连连叹气。

只要车子在眼前,他哪里都不想去。

糟心!

有青年推着辆凤凰车经过,车轱辘在雪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印子。

他看到了邱大勇蹲在一辆自行车前就问道:“嘿,哥们,跟我一样车胎里扎钉子了吧?”

邱大勇生无可恋的说:“要是扎钉子还好了呢。”

青年过来一看当场摇头:“没救了,放弃吧,只能卖到收购站去。”

邱大勇这么魁梧强悍的猛猛青年,听到这话险些哭出声来。

他太珍惜这辆自行车了!

钱进招呼他:“走,跟我上来,别听他瞎说,这车子还能抢救一下。”

上楼的时候他介绍了陈井底,今晚陈井底先去搬运工宿舍暂住,在此之前他要领着陈井底去好好洗个澡再剃个头。

楼道里停着钱进的自行车。

邱大勇上去一看,说:“钱大队你已经换好轮胎啦?这需要橡胶票还是工业券啊?”

钱进说道:“我自己补上的。”

邱大勇摇头:“这不可能,咱轮胎都这样了,就跟一个人被豁开了肚子一样,还怎么抢救?”

钱进说道:“你别不服,去问问妇产科的大夫吧,有些女同志生孩子需要剖腹产,就是从肚子这里豁开个口子把孩子取出来。”

哑巴听的一愣一愣。

生孩子这么恐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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