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向钱进激动的说:“钱校长多谢你给安排的教室,想想来之前,我们公社三十八个报考知青只能找个仓库围着火炉传抄课本。”
“别说热水了,连电灯都没有,全靠几盏煤油灯,当时到了晚上煤油灯就把我们的影子投到仓库糊满报纸的土墙上,就像皮影戏里的书生在夜读一样。”
钱进指着青年说:“行,你的文采不错,今天你语文考试发挥绝对好,作文肯定能成为范文。”
“你听我的劝,读中文系以后当记者,但是要当为人民老百姓发声的喉舌,别给资本家贪官污吏做肉喇叭。”
青年大受鼓舞,激动笑道:“您说我心底了,我也想读中文系。”
“以后我肯定帮劳动人民发声呀,怎么可能去给资本家和贪官污吏做肉喇叭?”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那你一定要牢记使命,不忘初心!送你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旁边的魏雄图跺着脚在雪地上画圈。
他昨晚通宵了,帮助学生们整理了考点信息,此时他军大衣肩头结着冰碴,手里攥着的名单被大北风刮得哗啦作响。
看到钱进,他把学生考点汇总递上去:“待会按照这个点名等车准没错。”
“钱大队,十一辆车,怎么样?老哥没给你拉胯吧?光是新解放ca10就有四辆,我们五队就这四辆!”乔进步从司机堆里探出头,缺了颗门牙的嘴里叼着大前门香烟。
这个四十岁的司机如今意气风发,跟青年考生们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也年轻了。
他们车队今天组织的很应景,车头挂上了红绸子和大红。
魏雄图在硬纸板上写下了‘高考专列’四个字插在车窗玻璃上。
看起来像模像样。
钱进摸出喜庆的牡丹烟挨个递过去,一人又给抓了一把:“这是学生们的喜,提前恭祝他们登科的喜,咱们都沾沾喜气。”
司机们道谢,有年轻司机找他打听:“钱大队,他们几个的蛤蟆镜和皮腰带……”
“送完学生,高考结束后我请同志们下馆子,到时候什么都有!”钱进对他笃定的点头。
年轻司机笑了起来:“那就成!”
东方的鱼肚白变成了橙红色,太阳升起来,第一缕阳光撒落在了城市里。
街道上‘将无产阶级运动进行到底’的标语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大红漆。
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撞开朝霞,有人急匆匆赶来喊:“钱校长呢!钱校长呢!”
钱进挠挠头:“我连老师都不是,你们以后还是叫我钱……”
“钱校长!二中门口瘫了得有三十多个考生!”青年找到他后一路莽过来,气喘吁吁、脸色发紫。
“有些外地来咱这边下乡的知青把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认成市二中,这会儿正在考点门口哭呢!”
周围的人听懵逼了:“二兔你说啥呢,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不就是市二中吗?”
也有人明白其中区别说道:“你说啥呢,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不在市里怎么会是市二中?它在峤密,应该叫峤密二中!”
送信的二兔急忙点头。
后面还有几辆自行车赶来,七嘴八舌的将二中考点前的事情说出来。
其中一辆自行车上有找错考点的考生代表,是苏明远。
他眼睛红红的说道:“钱校长,请您务必帮帮忙,否则我们就要一失足而成千古恨了!”
钱进明白了,他招手要了一杯热茶给掉眼泪的青年说:“别慌,任何时候都别慌,大老爷们慌什么?”
“你记住一句话,所有男同志都记住一句话,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放下心来,今天你们肯定会好好的去参加考试,什么事都不会有!”
安抚下激动的青年,他说道:“你们需要有汽车赶紧送去峤密二中是吧?咱这里有的是汽车!”
几个热心青年顿时面露喜色。
钱进看乔进步。
乔进步合计说:“峤密二中我知道,就是人民二中,隔着咱这里得有五十公里,不过都是平整好路,送过去没问题。”
“解放ca10能跑八十的速度,过去也就四十分钟。”有司机说道。
钱进问道:“那么这个时候咱是不是得帮一把了?”
他冲司机们喊:“司机师傅们,人民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困难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司机们一听这话,热血沸腾。
乔进步对个青年喊:“金海,你去送,你开车最快。”
有个汉子说道:“路上还有雪呢,你让金海跑?他太浮躁了,跑快了容易出事,还是我来送,峤密是我老家,路线上谁也没有我熟!”
“那你开我车,我车是新车,不怕路上抛锚。”有人将钥匙扔过来。
汉子说:“行,我这车也检修了,当然还是比不上新车。”
钱进喊道:“咱们这里有没有去那个第二人民中学不是第二中学考试的?”
学生们纷纷摇头。
魏雄图说:“咱这边有12个考生去第二人民中学。”
“我让他们昨晚就出发了,先去那边住亲戚家或者住招待所,不能早上赶路,否则着急忙慌、心浮气躁怎么能够发挥的好?”
司机上车,轰轰轰的发动了汽车。
钱进叮嘱说:“去了别着急发车,再等一等,怕是还有人跑错了地方。”
“路上不用着急,时间来得及,而且即使开考也不怕,开考半小时之内拿到准考证就能进考场!”
看着卡车远去的背影,钱进叹气说:“希望别有考生把第二人民中学当成第二中学,到时候要从县里找车赶回市里,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边的学生也开始上车奔赴比较远的考点。
他们用不了这么多车,钱进留下了四辆汽车做临时安排使用。
他跟乔进步商量说:“咱的考生是用不上了,你们这车也闲不着,顺着市区内的考点你们转悠吧,绝对能收到不少粗心大意或者没搞清楚情况跑错考场的学生。”
“就当发扬风格做好事,去帮帮他们吧,说不准到时候还能赚几封感谢信呢。”
乔进步说道:“行,我带他们去转转。”
汽车全部离开。
考生全部离开。
熙熙攘攘好些日子的学习室头一次安静下来。
北风卷着零星的草稿碎片从门口掠过,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满满当当的桌椅在等待他们。
钱进去查看炉子里的火焰。
最后一簇炉火在他手里熄灭,青灰色的余烬里还蜷缩着半张未烧尽的几何草稿。
窗户玻璃结了霜,某位考生在上面用小刀刻下了‘金榜题名’四个字,也有其他人写了‘上大学’等字样。
朝霞喷涌,从玻璃上进入学习室的时候,柔光被这些字迹切割成支离的光斑。
魏雄图弯腰拾起零散的稿纸和油印试卷,收拾好以后足足有十几公分高。
钱进走过那些用砖头垫稳的瘸腿课桌,糊墙的报纸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内容,被靠墙学生写满了各类题目演算过程。
魏雄图站在讲台位置凝视一张张桌椅,面色怅然。
钱进说道:“大舅哥,走吧,锁门了,咱们该去上班了。”
“怎么,舍不得这里?”
魏雄图叹气说:“我真喜欢当老师呀。”
钱进说道:“所以你拒绝了宣传科的调令?”
魏雄图说道:“那倒不是,是我当时觉得你需要帮忙,你当了大队长,身边总得有个笔杆子才好。”
钱进心头涌过暖意。
他拍魏雄图肩膀说:“你信我好了,再过个十几年吧,我一定让你当校长!”
魏雄图以为他吹牛逼呢,揶揄说:“你是校长,钱校长嘛。”
钱进说道:“这在以后未必不能成真!”
他知道改革开放后,国家就会逐步允许社会力量参与办学,打破了此前完全由公办教育主导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