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蜜月这个说法在民国之初就传进国内了,魏清欢明白他的意思后很诧异:
“啊?你要带我去哪里旅行?可我没有跟学校请假呢,而且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呀。”
钱进说道:“不是去外地旅行,旅行这件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我找一台车,带你自驾游。”
“明天我是带你去一间招待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魏清欢却误会他的意思,顿时霞飞双颊,挽起袖子赶紧以刷碗名义避开后面话题。
但她没有拒绝。
毕竟结婚了就是合法夫妻,有些事自然该做。
在现在这个住宿环境下不适合做,那么招待所还真是唯一选择。
她对此也有一些心理准备。
现在住宿条件太差了,有些新婚夫妇家里两三个房间结果住十来号人,这种情况下小两口有时候只能去招待所。
钱进没解释,他很喜欢看女老师含羞带怯的样子。
女儿家最美的时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
魏清欢收拾碗碟要走,他拦下人赶紧说:“这大冷天你去刷碗?冻着你怎么办?”
女老师甜滋滋的笑。
真会心疼人。
钱进去用热水调凉水:“嗯,温水刷锅刷碗就没事了,绝对冻不着了。”
魏清欢抱胸看他。
钱进多看了两眼:“逗你玩呢,你做饭我刷锅,我这人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
“有朋友的弟弟从边疆邮寄了干果,这次又有巴旦木,还有无果和杏干,葡萄干更是给了一大包,后面你可以拿给你同事分一下。”
一听有干果可以吃,而且是很大个的巴旦木,女老师眉开眼笑的。
钱进推了张爱军一把:“瞪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显得你很可爱吗?”
“眼睛这么大这么亮怎么没有点眼力劲?去刷碗呀!”
张爱军:我?
22号是高考最后一天。
很多人的命运就在这一天被决定了。
下午最后一科考完,钱进写了请假条进行早退,骑上自行车去人民夜校等待魏清欢。
年龄不同的考生们走出来,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愁眉苦脸,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魏清欢将收好试卷封存入档送走,便快步来找钱进:“哇,你怎么带这么大个包?”
钱进车把上没挂他习惯携带的挎包,而是一边一个大包。
他没有解释,等魏清欢侧坐后座,便踩着二八杠自行车去往民政局。
区里民政局是一座大院,里面好几个青砖小楼,大门口两侧各有标语。
一侧是早婚早生误终身,晚婚晚育幸福长。
一侧是提倡有计划地生育子女。
钱进哈着白气拦住戴红袖章的门卫:“劳驾,同志,办理结婚证明是在哪个楼?”
门卫点点头,用冻红的鼻子指了指墙上告示。
斑驳的石灰墙上贴着七八层新旧不一的通告,最上层红纸写着:
即日起恢复婚姻登记职能,原各单位签发的结婚证明需重新备案……
钱进疑惑:“什么?我们还没有登记结婚呢,今天是第一次来登记。”
门卫指向中间一栋楼:“那你们进去排队行了。”
钱进领着魏清欢进门,大厅里飘着煤球炉的硫磺味,长条椅上有不少夫妻在等待。
原来过去十年很多政府机关单位失去职能,民政局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这单位直接没了,群众结婚有的地方都没有结婚证了,就是单位或者社区居委会开一张婚姻证明,农村地区是公社给开证明。
今年海滨市恢复民政局职能,开始对过去的婚姻情况进行合法登记。
他们一进去,有穿劳动布工装的中年男人正举着张发黄的纸向工作人员喊:“我们是六八年结的革命婚,军代表给按的手印!”
还有人在问:“到底补办到几号了?我们从中午等到现在了。”
钱进脸色微变。
糟糕,今天登记不上?
还好初婚登记的和更换证件的在不同柜台开展工作。
初婚登记的快,因为只要有单位或者街道给出的证明,加上登记所需的材料齐全一般可以现场办理一张结婚证。
有些人的证明材料不符合标准,这样得集体审查会耽误时间,拿证需要几天甚至一两个礼拜。
而更换结婚证的可就麻烦了,他们只有婚姻证明,然后不同单位不同地方的婚姻证明还不同,导致需要多一个集体审核的过程,于是办理的更慢。
钱进两人去领了号,没半个小时,便有办事员从绿色木窗后探出头喊:“115号。”
办事柜台上有玻璃,如今玻璃已经破损,裂痕像蛛网般蔓延,将下面展示的新式结婚证切割的模模糊糊。
“单位介绍信,街道证明,户口本,照片。”工作员敲敲掉了漆的搪瓷缸,缸底沉着厚厚一层茶垢。
魏清欢解开袄扣子,从贴身衬衣口袋掏出个塑封袋,她的资料都被精心保存在里面。
资料齐全,工作员迅速审核然后点头:“男的25周岁女的24周岁,行,符合晚婚标准,那你们今天能拿证。”
检查过资料无误,他拉开抽屉取出印着“计划生育宣传员”的搪瓷牌别在胸前:
“现在提倡一对夫妇生育间隔四年,你们要为国家四个现代化考虑……”
钱进琢磨:“那我生孩子的时候得30啦?”
工作员说道:“国家指示是这样,你们今年结婚明年生孩子,难道还会有人把孩子给枪毙?”
钱进讪笑:“也是。”
两张结婚证拿出来。
像是两张小奖状,左边是领袖语录,右边则是常规的结婚证内容。
他们签字,工作员贴上照片将钢印狠狠砸上。
柜台微颤。
魏清欢侧首看向钱进。
这就是她以后最重要的人了。
现在结婚政策还挺好,工作员递给他们结婚证的时候同时从柜台下摸出个纸包,里面是水果:
“根据政策,一户八颗。”
水果已经受潮发黏。
魏清欢剥开一颗塞进钱进嘴里,指尖沾着化开的浆,她又轻轻吮吸。
工作员看看她秀美的样子又看看钱进大剌剌含着的样子,心里挺不舒服。
他有点后悔。
不该这么痛快放出结婚证的,要是卡这小子两天就好了。
很快他没有这个闲心思了,旁边更换证件的柜台发出争吵。
一个穿将校呢大衣的男人把证明摔在桌上喊:“故意卡我是不是?让你们领导给我出来!”
“知不知道我爸是谁?我爸是调走了不是被撸了,我们两口子的证是当时政府给批的,怎么就手续有问题了?”
钱进拉着魏清欢离开,蹬着车直奔银滩公园招待所而去。
自行车驶入昆仑山路,他们视野中开始出现一座又一座的欧式别墅。
魏清欢有些疑惑:“你怎么到这来了?你要去哪家招待所呀?”
钱进拐弯从公路进入鹅卵石路,车子铃铛被颠的叮当作响。
他说:“银滩公园招待所,你去过没有?”
魏清欢看着路边别墅没说话,她攥着钱进衣服的手微微出汗。
就在他们经过的一座别墅门口,墨绿色门廊下垂着鎏金铜牌,上面刻有“原比利时领事馆旧址”。
钱进也看到了,忽然哈哈大笑。
魏清欢疑惑的问:“我什么也没说,你笑什么?”
钱进忍笑说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你看看你能不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隔着那男人远点……”
魏清欢听的满头雾水。
她无法理解这怎么能算是个笑话。
很快她便无暇思索这个笑话,自行车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口,这里挂着牌子:
银滩公园招待所。
魏清欢下车驻足在铸铁雕大门前。
此时已经是傍晚,晚霞将大门上镂空鸢尾纹的影子斜斜烙在地面上。
庭院里,两株梧桐褪尽了黄叶,虬结的枝桠在赭石色墙面上织出镂空的阴影,它们枝头悬着干瘪的悬铃果,像凝固的褐色铃铛。
她试探的用指尖触到门廊立柱的凹纹,科林斯柱头上卷曲的茛苕叶纹路里,藏着几粒灰雀衔来的草种。
拼地砖从脚下延伸,穿过庭院进入别墅内正门。
与她多见的房屋玻璃不一样,这别墅的玻璃是赭红与乳白的菱形图案,干净崭新,高端大气。
钱进在门口停车不是为了让她欣赏这别墅的外景,而是有站岗卫兵拦住了他们:
“同志,请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钱进说道:“我们要入住。”
“请出示介绍信。”卫兵立马上来敬礼。
钱进从内袋掏出盖着市供销总社的信笺。
卫兵反复检查后还给他,示意他将自行车停进外面的车棚,只能是人进去。
大厅前台用介绍信换黄铜钥匙,钱进问:“请问一晚上房费是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