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确实是钱老大,他要办培训学校,我们单位几个哥们去给他修电路来着……”
还有人装模作样的冲他挥手:“钱指挥,你怎么来了?”
钱进冲他点头。
然后这青年煞有介事的向周围介绍:“钱进,我铁哥们,特别有能耐的一个哥们,他来了咱们这事肯定能解决……”
钱进见大家认出了自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还行,哥们现在是有一定人气的。
他加大喇叭的音量,喊道:
“同志们,我正是钱进啊。我不瞒着你们,你们要骂我就骂,实话实说,这个‘每人20秒’的限水规定,是我向指挥部提出的建议……”
“骂你干啥?谁不知道你现在忙的焦头烂额?谁不知道你隔三差五就得下乡去看农村旱情?”有人大吼道。
钱进不用看都知道谁吼的。
社会我徐哥,人狠话最多。
邱大勇那边不甘示弱,也喊了起来:
“钱指挥我知道,忙旱灾忙疯了,把身体忙垮了,前几天我去市医院看病,碰上钱指挥去挂水!”
立马有好几个壮汉帮腔:
“钱指挥不容易啊……”
“这事其实跟他没关系,人家在供销社当干部,过的是神仙日子……”
“我舅跟钱指挥是邻居,他说钱指挥从4月农村闹虫灾开始就没法着家,家里孩子想他想的哭啊……”
钱进暗道行啊,哥几个都是演技派。
不管徐卫东那边还是邱大勇这边的人,全是扯着嗓子吼的。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哦——”的声音,不那么抗拒这事了。
钱进赶紧顺势说:“同志们我知道、我一清二楚!”
“20秒很短,冲凉冲不痛快,大家有意见,这很正常!换了我,我也想痛痛快快冲个凉!”
“就是啊……”
“屁股沟子还没冲到水没了……”
“我们只想冲个干净而已……”
众人还在抱怨,可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明白你们的需求!我钱进不是什么工贼汉奸什么专门跟咱群众对着干的狗官,我知道大家想要什么。”钱进声音充满悲凉。
然后突然之间拔高了:“但是,工友们!”
“大家知道现在农村旱情有多严重吗?!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从入春到现在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啊!”
“水库见了底,河水断了流,地里的麦子枯死了、真他妈枯死了,我是眼睁睁看着一大片一大片麦子从绿色变成枯黄的啊……”
他语速极快的将当初在北梨山看到的老农情况和孩子们去脏水坑里打水的情况说出来,并诅咒发誓:
“你们随便考证,我要是瞎说、要是胡说八道,今天我就跳这边海里淹死!”
好些人听的动容。
现在的青年特别是知青有个好处,他们刚从农村回来,确实知道农村旱年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所以钱进描绘的场景,让他们感同身受。
不少人帮他们捧哏:
“是这么回事,西北山区那边没水喝,我姨夫家地里麦子全干死了,我姨夫家刚大包干,唉,现在整日整夜在家里哭……”
“就昨天我安果县农村亲戚来我家借粮,他们说的真叫我难受,眼瞅着麦子抽穗了,然后枯死了,就那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在你眼前死了……”
钱进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
“你们能看见以前那山什么颜色,现在什么颜色!”
“告诉你们,就在上个月,我们一直在山区搜寻地下暗河,往外引水保障农民同志们的饮水需求。”
“为了打这些井,工程兵战士冒着塌方的危险没日没夜地干、勘察人员远离家里在荒郊野外不停的转!”
“咱们国厂的织布需要水,炼钢厂的锅炉需要水,你们冲凉需要水,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这些需求都比不上地里的庄稼、比不上老百姓的活命水要紧啊!”
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真情动人心。
大家伙只是对不能尽情冲凉的情况不满,并非是对社会有意见。
简单的说,只是一时上头了而已,等他们冷静下来,事情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钱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将挎包里的照片和剪报抽出来扔下去:
“你们看,随便看!这全是地里的真实情况、全是农民同志们现在的危机!”
“大家很多都是工人兄弟,可咱们的爹妈、兄弟姐妹,很多还在农村种地!”
“咱们在城里能洗上海水澡,吹上海风,可他们呢?他们可能连喝的水都要省着用!地里的苗都快渴死了也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没有水啊!”
“我实话实说,现在天天有车队往乡下运水啊,你们冲的水就是从车队里运的水里抠出来的啊……”
“别说了!钱指挥,兄弟们错了!”徐卫东喊了起来。
唉声叹气接连响起。
看着照片上那大片枯黄的麦穗,看着坐在地头上惶恐的农民,看着干涸到龟裂的河道。
青年们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