峤密县的第一口井,选在了旱情最严重的红石崖公社一个叫干沟子的生产大队。
这里山高坡陡,地表水早已绝迹,社员们吃水要到十几里外去挑,来回一趟大半天。
然后安果县这边的第一口井选在了钱进包队下乡的下马坡!
一大早,卡车停靠到深井选址地,然后男人的吆喝声,还有巨大而沉闷的金属碰撞声、摩擦声,开始响彻四野。
社员们被这异常巨大的动静惊动,纷纷赶来围观。
马从力、马从风等干部率先到来。
他们越过起伏的坡地和高低错落的庄稼,只见一处岔路口旁边那片原本空旷平坦的黄土地上,此刻正矗立起一座巨大的钢铁造物。
那东西有着极其鲜明的轮廓,在清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银灰色金属光芒。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由钢架凌空搭建起的巨大三角锥形高塔。
它的塔基宽大结实,如同三只巨兽的铁爪深深嵌入地面中。
然后它的塔身由碗口粗的钢铁支柱牢牢铆接支撑,在令人晕眩的高处收缩,形成了一个尖耸向天的塔顶。
钢铁高塔旁边还有一台形状奇特的方形机箱,此时有戴着红色塑料帽子的工人操作。
在工人们手中,这些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机箱很快发出了低沉有力的咆哮。
偶尔有工人摘下红色塑料帽子,马从力等人吃惊的发现这些人的头发不是黑色!
洋鬼子!
他们心里一紧跑过来,很快心里放松了:钱进在对他们挥手。
钱进将机器的功效和今天的工作告诉干部们,干部们一下子沸腾了:
“我们这干的跟石灰一样的地方,也能打出水来?也能搞出水井?”
“多深的水井?以前不是打过三十多米结果不出水吗?”
“啊?一百米、一百二十米?好家伙,这机器能往下打一百多米啊?”
他们很震惊。
可是那裸露在外的巨大飞轮、复杂交错的连杆、粗壮的液压油缸和裸露的输油管道就在眼前。
这些处处透露着纯粹工业文明的粗犷力量,迅速征服了人心,让人不得不深信它们拥有的强悍能力。
六名穿着崭新工装、戴着沾满油泥劳保手套的高加索白人正围绕在机械忙碌。
有的在扯动粗大的黑色橡胶管子和银色金属管。
有的则挥舞着沾满黄泥的大号扳手,用力敲打着某个连接的凸缘接头。
还有一个人,正踩在一堆垫高的枕木上,仰着脖子,用力扳动上方一个巨大的黄色液压绞盘摇柄。
马从力和下马坡的乡亲们太好奇了,纷纷凑上去看这个西洋景。
这是跟以前打井队来打井时候不一样的场景。
苏俄技工们都是壮汉,一个个身高奔着两米去了,后背宽阔的像桌面。
天气炎热,他们不管影响纷纷脱掉衣服光了膀子。
肌肉发达,胸口护心毛也发达。
有老人看到后震惊:“这是人还是狗熊啊?”
“是狗熊成精了!”一个半大小子笃定的说。
马从风急忙使眼色:“别瞎说,这是老毛子——这下子你们明白他们为什么被叫做老毛子了吧?”
六个技工中个头最高、肌肉最发达的一条壮汉负责扳动绞盘。
随着他手臂肌肉虬结地发力,绞盘缓慢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金属摩擦,链条绷紧,然后将一根油光锃亮的厚重钻杆小心翼翼地给竖直的吊起并进行校正。
很快,一条钢索绷得像铁弦。
在后方,一辆ca10解放卡车底盘改装的重型平板拖车静静趴卧着。
拖车上散乱地堆放着更多粗壮得惊人的钻杆、各种尺寸的扳手、巨大的三角铁卡子、成堆稻草包裹的机器零件。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如同火车轮毂般的圆柱形配件。
马从力等人咬耳朵猜测那是什么,钱进说道:“那是泥浆泵。”
然后马从力等人又咬耳朵猜测泥浆泵是什么……
机器装载完毕后,后面一辆涂着‘水文队’字样的卡车开过来停在旁边。
几个穿着蓝布工装的水文队工人开始往下卸木板、粗麻绳和一捆捆沾着黄泥的新稻草。
这是用作减震的包装填充物。
乡村干部和社员们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便畏畏缩缩来问钱进这是什么。
钱进说道:“它的具体名字叫cbm-150金刚石钻机,专门用来钻深水井的机器。”
他指着那正被吊起的粗壮钻杆,目光中充满欣赏:“咱们安果县第一口深井,今天、就在这儿开钻!”
人群越聚越多。
公社的领导也来了,附近大队的人也来了,最后围成黑压压一大片。
每个人都仰着脖子,被那冰冷的钢铁高塔给震慑住了。
钱进招呼了几个壮劳力,在选定好的井口位置处挖坑。
下过雨不过三天。
地面又开始硬邦邦的了。
壮劳力们挥舞镐把和锄头好不容易才挖出个齐腰深的大坑。
很快,尖锐而短促的哨声从驾驶楼方向传来。
那里坐着一位戴黄色安全帽的苏俄技术员,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旗,严肃地挥动了一下。
下方操纵着黄色绞盘和负责校正钻杆的精壮工人猛地发力。
哐当!
巨大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粗壮的钻杆底部带着巨大的铁疙瘩钻头,被精准地对准了刚才壮劳力们精心挖好的大洞。
机器带来沉重的一击,震得众人脚下的土地都仿佛晃了一下。
然而钻杆纹丝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巨大无朋的问号戳向大地。
驾驶楼里的技术员叫伊万,一脸络腮胡,他嘴里叼着一根老莫雪茄烟蒂,翘着二郎腿撇着嘴,不知道对工作还是对围观人群感到不满。
他对着旁边的翻译呜哩哇啦地嚷嚷了几句俄语,用力地拍打着自己身前的金属控制面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姚守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又冲钱进无奈的笑了起来:“伊万同志让大家伙闪开,他说深水井的打井工作不是闹着玩的,待会可能会出人命。”
钱进对马从力耳语两句。
马从力也掏出个哨子含在了嘴里。
很快,尖锐的哨音刺耳的响起,他带着民兵们维护秩序,人群呼啦啦向后退开几米。
伊万那冰蓝色的眼睛扫过这群凑在一起恍若鸡鸭一样唧唧歪歪的中国农民,又瞥了一眼旁边挤作一团在凝视着他们操作设备的青年工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他粗壮的手指在布满俄文标识的控制面板上随意拨弄着几个旋钮,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