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夫的风光可以延续到未来的四十年,但是他们的霸王地位将不复存在。
在钱进的思忖中,车子进入了大门。
巴斯夫厂区主体颜色是铁灰色。
冬日的上午,这座铁灰色的庞然大物矗立在大地上发出轰鸣声。
钱进等人在停车场下车,终于有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来接待他们。
可是见面第一句就是警告。
翻译小心翼翼的将这句话说给了钱进等人听:
“这位霍夫曼先生让我友情提醒大家,该厂区内多有科研单位,里面很多东西需要保密,所以希望大家未经巴斯夫方面的允许,不要走乱乱入。”
霍夫曼指向不远处墙面,上面悬挂着一排用德、英双语书写的厚重指示牌——
“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授权人员专属区域”。
车门开启。
杨大刚哼笑了一声,说道:“这个西德的同志,恐怕说的不是这么好听吧?”
不过他浑不在意。
此时他的目光早已经越过厂区冰冷的钢铁森林,投向深处高耸的合成塔轮廓。
霍夫曼带他们进入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是basf远东业务总监施密特。
此人个头不高却十分敦实,一头银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双方会面后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主动向钱进伸出手:
“钱先生、杨先生、各位尊贵的客人,欢迎光临路德维希港。长途飞行辛苦了,请先随我到办公室稍作休息,我们准备了些咖啡和点心,希望你们能喜欢。”
施密特表现的挺热忱。
但钱进感觉他是试图用见面后的热情来掩饰巴斯夫方面对客人的轻视。
钱进倒是不在意这种轻视。
还是那句话。
国际上的尊重是靠实力获得的。
拳头才是硬道理!
他给国内带来的翻译员使了个眼色,翻译员开始翻译他的话:
“感谢您的热情款待,施密特先生。”
“久闻德式咖啡名满天下,我们早餐的时候已经尝过了,现在阳光正好,我们不妨去设备所在的场区参观一下。”
“我们的杨厂长对贵方的ammonia·880系列核心设备敬仰已久,这样,我方希望可以直接去合成反应区和压力控制单元参观。”
施密特镜片后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职业性的欣赏覆盖。
这年轻人说话不卑不亢,态度恳切。
能看出这不是客气话,对方确实一心冲着设备来的。
作为工作狂,他喜欢这样的合作伙伴。
于是施密特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拔腿:“当然,钱先生是个高效的合作伙伴。这边走,请务必佩戴好安全装备。”
他一挥手,几个穿着淡蓝色工装的工程师立刻递上沉重的硬质安全帽、防冲击眼镜和厚重的绿色防静电工作服。
进入场区,沉重的安全门在他们面前无声滑开,一股复杂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面混杂着高温机油、化学催化剂和高压蒸汽,炽热而刺鼻。
门后面是一条长达数百米的笔直甬道。
这里面很高,像是巨兽巢穴。
天板上布满了粗大的管道,最细的也有碗口那样,上面包裹着银色隔热层,如同钢铁巨树的虬结根系,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那里是燃烧着熔金色火焰的转化炉口。
杨大纲和随行领导们来到这里后大吃一惊,他们在国内没有见过这样场合。
地面是墨绿色的特殊材质,上面布满细微防滑纹,即使有水渍也不会太滑溜。
杨大刚好奇的用脚蹭了蹭地面,低声说:“真硬啊。”
钱进看了一眼,说道:“环氧树脂地面,耐磨防滑而且不起静电。”
甬道两旁是各种巨大的机械。
离心压缩机、深冷分离塔、催化重整反应器等等,都是国内还很少见的先进型号设备。
诸多机械设备矗立着,如同神话故事中巨人的骨骼,只是它们是钢铁材质的。
这些骨骼由密如蛛网的线缆和不锈钢管道连接于一起,整合成一个集体。
杨大刚看到后当即深吸一口气,他忍不住对钱进说道:“这套设备,比小鬼子的厉害多了!”
钱进不是行家,也能看出当下他们看到的设备与去年冬天获取的那套设备之间的差距。
先进的东西,确实就是漂亮。
空气中充斥着带有规律性脉动的低沉轰鸣,那是一台高压蒸汽驱动涡轮在运转。
它是这套设备的核心,如果还要进行拟人化比喻,那它就是心脏。
钱进已经在商城购买的《共和国化工发展简史》和《开放四十年——化工产业升级的那些捷径与弯路》这两套书里看到过对ammonia·880这套尿素合成复合设备的介绍。
这款设备在改革开放之初,帮助国内化工产业完成了小小的升级。
它很昂贵,但很有用。
如果海滨化工厂能成功引进这套设备,打造出新的尿素合成塔。
那么该化工厂的生产力,在未来三十年里都不会落后于时代。
钱进想帮海滨化工厂完成升级,让这家化工厂可以持续生存下去,为山河四省的农业生产工作发光发热。
这套设备很好,却也有一些小问题。
巴斯夫方面隐瞒了这些小问题,后来倒是没给双方的合作工作制造出大麻烦,可是小麻烦不断,导致后面国内相关厂家一直受制于巴斯夫,帮巴斯夫养了不少工程师。
这些工程师频频来华解决问题,费用很高而且要求出差待遇很好。
之前网上有个段子,说是国内一台机器出问题了,德国工程师来维修,报价是十万零一千德国马克。
然后工程师来了以后,看了一眼机器后随手往一个螺丝上指了指,说这个螺丝有问题,得更换。
国内工厂更换了螺丝,发现机器果然恢复了正常运转。
这让工厂领导很不满,说你来了就看了一眼,给我们换一个螺丝,结果就要收十万多块的德国马克?
工程师说,这个螺丝的价格是一千块,但我能看出它的问题来是十万块。
网络发达后,这成了一个段子,结果钱进看书的时候才知道是确有其事的。
现在他就看到了这个价值上千马克的超昂贵螺丝。
钱进跟随霍夫曼和施密特在场区内转了一圈,大概的了解了这套设备。
然后他们回到了水冷多级离心压缩机旁边,钱进的目光看向压缩机底座处一颗沉重螺栓。
这螺栓很大,足足得有六寸蛋糕的面积,然后上面涂着鲜红色警告标记,钱进想靠近,立马被霍夫曼阻拦住了。
翻译急忙问:“施密特先生问您,请问您这是要干什么?”
施密特继续说话,翻译继续说:
“施密特先生说,这是一颗底部主承重螺栓,非常重要,不准随意碰触,因为它有一点问题,哪怕很轻微的问题,也会导致离心机不能正常运转。”
钱进点头:“你告诉他,中国人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野蛮人,我们懂技术,我们更懂机械。”
“这种工业离心机对工作台水平面要求之高我们很清楚,对螺栓的要求之高我们也清楚,正是因为我们清楚所以问题来了。”
他皱眉伸出食指,指着螺栓说道:
“你问问这些尊贵的先生,根据他们公司的设备手册……”
他招招手,随行的韦小波立马送来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