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汉子齐声喊好。
这就是钱进要选择老实人的原因。
有些人你对他好,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得寸进尺,蹭鼻子上脸。
有些人则记着你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钱进挥挥手:“行了,都去吃饭吧,吃完饭再来两碗热汤。”
“饭店的紫菜蛋汤,你们肯定没喝过!”
安果县几乎是海滨市下辖各区县里隔着海边最远的地方,压根没有紫菜。
匠人们进宿舍,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他们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片,闻着那久违的荤腥香气,很多人都舍不得吃肉。
有人一个劲的叹气:“孩子他妈跟着我受苦受罪,结婚十几年了,还没这么放肆的吃过肉呢,我一个人吃,不得劲。”
“那你把你老婆拉来,我把我床给她睡。”
“你睡哪里?”
“我睡我床上我睡哪里……”
荤段子立马开始了。
对于这些粗鲁的汉子来说,好饭好菜不能配好酒,那就得配荤段子!
不过今天他们主要还是猛攻锅里饭菜。
在农村,白面馒头是稀罕物。
更别提这油水十足的大锅菜了。
起初还有人说个荤段子逗个乐子,慢慢的没有人说话了,只有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想明白了。
这饭菜是管够,可人家送来了那么多馒头那么多菜,他们吃干净了,还能真再去要饭要菜?
那不是不要脸了?
所以,饭菜是定量的,谁先吃完谁还能去打一份,谁吃的慢,等着喝汤吧。
一双双筷子飞快地夹起肉片、白菜、粉条塞进嘴里,汉子们大口咀嚼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有的舍不得吃菜,把馒头掰开蘸着碗里的汤吃,或者就着咸菜吃,这菜还想留着晚上慢慢享受。
张厚德是老师傅,身边围了几个人,都是他徒弟。
有人看他只吃馒头,问他为什么,他便含糊的说:“这馒头甜滋滋的,光吃馒头也好吃。”
徒弟们有孝心,你一块肉我一块肉的挑给他:“师傅,吃肉吧,咱明天要使死力气啊,就吃了肉才有劲!”
他们知道张厚德是舍不得吃,想冻起来留着什么时候回家或者有同乡人回家,帮他给家里带回去,让家里人吃。
其实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但没法留,因为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呢。
马棚子是自己一个人。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吃。
此时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里,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他夹起一块肉,看了又看后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油腻的口感和香气。
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享受过。
好像从打记事起,就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不仅仅是饭香也不仅仅是穿的暖,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被当作人来对待了。
钱进给他一个技术组长的官儿,现在手下没人,但据说明天会有十多号人过来跟他学习。
他很感谢钱进。
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干部。
钱进现在便端着碗在几个宿舍之间窜门子:
“怎么样,好吃吗?”
“要不要来点辣椒?大蒜?大蒜有啊,你挺会吃,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老马组长,怎么一个人吃啊?”
他最后坐在马棚子身边:“你带出来那么多徒弟,他们其实都是你的同志,你甭管以前了,反正以后咱队伍就看技术看人品。”
“你要是技术好人品好,你就是咱队伍里的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给马棚子看。
马从力也坐过来,一直嘿嘿笑:“钱总,以后俺这个饭?”
钱进说:“放心吧,不敢说顿顿有荤腥,但天天有细粮,而且管饱。”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得看大家的干活水平,是吧?干得好,嗯,咱的伙食水平肯定没问题,福利也会更好,要是干的不好……”
他把手一摊。
众人大喊:“肯定干的好!”
钱进笑道:“那就行,哈哈,以后别拿以前集体劳动吃大锅饭的那个熊样子来应付我,咱还是吃大锅饭,但干活却要量化!”
几个队长都表态,肯定把队伍带好。
饭菜一扫光。
连紫菜蛋汤都扫的干干净净。
很正常。
他们哪里喝过这么鲜美的热汤?
钱进把他们给安置好了,坐车离开。
工匠们为了省电,给橡胶水袋灌满了热水塞进被窝后,人就钻进去关了灯。
被窝里暖烘烘的,吃饱喝足身上也热烘烘的。
但大家睡不着,对头的、上下床的,都在说话:
“爹,这城里真不一样!”
甄大郎摸着身下厚实的垫子,很感慨:“这个被窝、这热水袋,还有那新工具,钱总真是说话算话!”
“是啊!”甄开来靠在床头,抽着旱烟袋。
烟雾缭绕中,老汉的眼神悠远:“活了五十多年,头一回被人这么当回事。”
“给这么好的东西,还管这么好的饭,这要是不好好干,对得起人家对得起咱自己的良心?”
“师父,你说咱真能在这城里扎下根?钱总这里真能给解决户口?”甄大鹰还有些不敢相信。
“钱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这还能有假?”甄大郎抢着说,“他说话算话,咱只要好好干,把手艺亮出来,肯定能留下!”
隔壁宿舍,马棚子默默地用带来的旧毛巾擦着脸盆
这新脸盆是搪瓷的,他不敢使劲怕刮
同屋的瓦匠老李凑过来:“老马,想啥呢”
马棚子抬起头,笑道:“没啥”
老李递给他一根自己卷的旱烟卷,然后透过旁边的窗户玻璃往外看:“听说咱这个地方出去没多远,就是海边?咱俩搭伙去看看海吧”
“唉,今年五十一了,还没见过大海啥样呢。”
“你说,我老婆子要知道我进城第一天就发这么多好东西,还吃上肉了,非得乐疯了不可。”
他是个碎嘴子,很能说,说起来没个停下。
马棚子则是个闷葫芦,他喜欢听,而且点头或者微笑回应。
老李的情绪价值反正被他给足了,一个劲的喋喋不休。
张厚德披着衣裳凑过来要火。
老李立马把话题转向他:
“老张头,你这把年纪了,还赶上这好事,钱总破格收你,是看重你的手艺!”
“是啊!”张厚德摩挲着新发的工服,“我这把老骨头,唉,一个月45啊,唉……”
他声音又有些哽咽了。
“我琢磨着,你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带好徒弟,钱总让你把质量关?那你可得把严实了,不能辜负了钱总这份信任。”老李又说。
张厚德郑重点头:“这是肯定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棚子突然说:“钱总看得起咱的手艺,咱就得干出个样来。我以前接触过城里人,他们瞧不起咱乡下人。”
“尤其城里的师傅,瞧不起咱的手艺,所以这次咱得好好干,让那些国营大厂的师傅也瞧瞧,咱农村来的匠人一点不差!”
老李:“老马说的对!”
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澄净的玻璃洒进来,比农村的月光要亮堂。
时不时还有自行车铃声和汽车喇叭声传进来,这跟农村入夜后的寂静更是截然不同。
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
可好些工匠睡不着。
橡胶水袋在被窝里散发着持续的热量,温暖着他们的身体,也温暖着他们的心。
他们不会说太多场面话,但都有感觉:
自己甚至自家的命运在今天被改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