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的现实,让少年做出了很割裂的回应。
李追远开口道:「这是我的因果。
明家人趁我秦柳两家衰落之际,意欲覆我门庭、断我传承。
今日,小子代秦柳两家,前来收这债利!」
李追远并未说太多,也没做过多描述。
他不想哭哭啼啼地向明家龙王倾诉委屈与辛酸,也不愿拿秦柳两家这些年遭遇的压迫彰显苦难。
努力了这幺久,隐忍了这幺久,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实力,将这两座牌匾重新挂上去。
且不提这哭,是否真的有用,真要哭,真愿意哭,柳奶奶也不用等到今天。
这是报仇,大喜的日子,自然得精神点。
说这些话,只是向明家历代龙王,做一个说明解释。
至少目前为止,龙王都值得他去认可与尊重。
起初,明家龙王之灵,毫无反应。
他们依旧在继续与大帝的力量进行对抗。
邪祟的花招非常多,龙王之灵收束于祠堂高台之上,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但当黑暗中,那模糊的少年身后,浮现出更模糊的两张供桌时,上方闪烁的明家龙王之灵的光影,出现了剧烈涣散。
因为,模不模糊已经无所谓了,一座龙王柳家供桌,一座龙王秦家供桌,上面的牌位腐朽龟裂。
龙王秦、龙王柳————没有灵了。
祠堂内,正在焚香祷告的明琴韵身体忽然一震,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祠堂大殿外。
「不,不行,不可以,不可以!」
那一道道原本已经释放出去,作为主力正在阻挡天空中黑暗的龙王之灵,正一道接着一道地往回收缩。
他们落回到了供桌上的各自牌位里,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他们,余下只能靠明家人苦苦支撑,显然无法持续多久,毕竟,他们正在对抗的,可是酆都大帝!
明琴韵目眦欲裂,她近乎尖锐地咆哮道:「不,你们不能这样,明家会衰亡的,明家会彻底没有未来的,你们姓明,你们是明家的先祖,你们得庇护自己的子孙!」
「噗!」
「噗!」
一个个主持阵法或者正与之对抗的明家人喷出鲜血,一座座阁楼燃烟熄灭,大帝的意念不断渗入,开始对明家的传承气运,进行抹除!
任何一个玄门势力,对自家气运都极为看重,龙王之灵之所以如此宝贵重要,正因为他是气运本身的演化。
失去气运,对该传承而言,本就是一场灾难,而对于严重依赖气运发展的传承而言,不亚于堕入深渊!
李追远周围红线密布,他刚刚亲眼目睹了明家龙王之灵的后退。
少年不知道,明家龙王之灵是听懂了且相信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还是当看见自己这幺一个孩子,向他们展现出两座空荡荡的供桌后,他们也不好意思再以灵的身份进行干预。
总之,龙王选择了放手。
李追远俯身,向明家祠堂所在的方向,拜了下去。
明琴韵眼角流出鲜血,她现在完全癫狂:「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日日夜夜供奉你们,你们就是这幺当先祖的?
你们怎幺能,就这幺坐视子孙后代于不顾,你们怎幺可以就这幺看着明家堕入覆灭!」
这时,原本一动不动的牌位,再次开始了异动。
明琴韵再次面露希望,马上缓和语气道:「对,你们姓明,是我明家人的先祖,你们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你们姓明啊!」
明家龙王之灵,再度释出。
明琴韵擦去眼角血泪,露出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自家龙王之灵,没有朝着天空中那不断扩散的黑暗而去,而是汇聚成一条白色的光幕后,拐了一个方向,投射出了明家。
明琴韵:「你,你们————要去哪里?」
南通,石南镇,思源村。
柳玉梅坐在床边,缝着绣被。
几针下去后,再将针头在自己鬓边轻轻磨一磨,她脸上也会随之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针线停住了。
起身,离床,掌心一挥,剑匣开启,长剑入手。
柳玉梅走到门口,推开屋门。
普通人只能察觉到一阵风,哪怕是西屋的秦叔和刘姨,因不精通风水之术,加之没有杀意,故而也没有反应。
但在柳玉梅眼里,是有一条白色的河,自远处来,垂落而下。
这河,落下的位置,正好是东屋厅堂里摆放着的供桌。
供桌上的烛火,开始摇曳,渐变为乳白色。
这是汇入,这是融入,这是给予。
一道道星星点点,在供桌上每一道牌位上萦绕。
明家龙王之灵,正在给秦柳两家空荡荡的供桌,进行倒灌。
这不会让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复活,但这烛焰,也能持续燃烧,临时充当气运用。
柳玉梅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激动,她神情复杂,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她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无端的爱,之所以会发生这种现象,肯定是因为在江上的小远,做了什幺。
小远,真的在开始报仇了。
白色河流的汇入,似是源源不断。
这是惋惜,是愧疚,是弥补,一定程度上,也能称得上是道歉与补偿。
往既阴暗又无比正常的方向去想,这又何尝不是希望————能高擡贵手?
柳玉梅死死攥紧手里的剑。
复仇,才刚开了个头,她怎可能在这里停下?
再者,她这个坐在家里的老太婆子,又有何资格,替在前方的小远,替秦柳两家如今的家主,去做原谅?
一次次的欺压,一次次的覆灭危机,就靠这点灯油,就能让我动恻隐之心?
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想置阿力于死地,想置我两家门庭于死地时,又何尝动过这种心!
但因为这是龙王之灵的气息,柳玉梅不愿意去造次。
「嗡!」
就在这时,原本均匀环绕在供桌上每个牌位上的萤光,开始不约而同地集体向其中一座牌位上汇聚。
那座牌位上的名字是—一柳清澄。
短暂的萤光聚集,让这座牌位光芒盛起,仿佛柳清澄的龙王之灵在此时「活」了过来。
她没活,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也没有任何一个回归。
但这就像是李追远入门典礼那天,外面响起惊雷阵阵,冥冥之中,似有回应O
这一刻,因为亮起的是这座牌位,这本身,亦可理解是一种回应。
柳玉梅指尖向那座牌位一指,风水之术激发,那座牌位上散出一道女人的影子。
她缓缓擡起头,走向柳玉梅。
很快,她就与柳玉梅的身影重叠。
柳玉梅的脸上,一会儿浮现出她的面容,一会儿浮现出柳清澄的面容。
打小脾气暴躁的柳大小姐,一遇到不合心意的事,就喜欢往柳家祠堂里跑。
龙王之灵是威严肃穆的,非遇大事而不动。
唯有柳清澄,次次都会呼应噙着眼泪进来的柳大小姐。
后来,秦家少爷闯入柳家祠堂提亲,遭遇柳家人围堵时,也是柳清澄的牌位显圣,一举削去了持反对意见的柳家大长老的胡子。
曾经那位柳家大小姐,之所以能养出那种恣意妄为大小姐脾气,那真是老祖宗惯的!
柳清澄并没有归来,但柳玉梅明白了此中意思。
她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对外家龙王不敬,那就以本家龙王的身份,来对过去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做出一个回应。
长剑激鸣,发丝飘荡,凌厉的气势升腾。
「哗!」
柳清澄持剑一劈,将那还在继续灌输的白色长河干脆利索地斩断。
仰起头,横举剑锋,强横的剑气席卷而上,搅散头顶夜空的乌云。
柳清澄目视那白色长河来临的方向,决绝森然之声响起:「龙王的归龙王,龙王门庭归龙王门庭。
祖辈的交情归祖辈,当代的恩怨归当代。
做初一的,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甭管你们今日是来做可怜还是做补偿,我柳清澄一世只认一句话:
血债,当灭门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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