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之前还担心,他们那过于恬淡,乃至于远超举案齐眉的相处模式,到最后会不会出问题。
看来,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俩孩子都过于成熟,成熟得,他们都在有意识地享受与铭记这段共同的年少青春。
西屋。
秦叔被刘姨嗑瓜子的动静吵醒。
坐起身,看见站在屋门后头,通过缝隙正在瞧着的刘姨。
秦叔:「为什幺不出去看?」
刘姨:「他们今天起太早了,还不到我平时去厨房做早饭的时候,现在出去看,太显眼了,不合适。」
秦叔开始穿鞋,他要下地了。
刘姨:「唉,小时候没这种念头,现在我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要生个孩子,能生出这样的,那该有多幸福。」
秦叔:「哪样的?」
刘姨:「小远这样的,阿璃这样的,我都能可以,不挑。」
秦叔:「梦不能这幺做,能生出笨笨那样的,就已经是先祖保佑了。」
刘姨:「入秋了容易上火,我待会儿调碗毒,你趁热喝了再下地吧,赶得及在地里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来到大胡子家前的那片桃林。
人手一个篮子,开始在这里摘桃花,捡嫩的摘。
摘着摘着,一团团花蕊从桃林深处飘出,洋洋洒洒一大片,落在了地上。
这个质地更好,更精纯,二人干脆把篮子里的都倒了,在地上捡。
捡满两大篮子后,李追远对女孩大声道:
「阿璃,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道个谢。」
说完,男孩转身欲要进入。
结果一条条藤蔓锁住了进去的路,意思是东西拿都拿了,懒得走这一流程。
预判到这一结果的少年,牵起女孩的手,回家吃早饭。
早饭刚吃完,梨花就背看笨笨过来了。
他们夫妻俩,绝不会放弃任何让自己儿子能与少爷小姐们相处的机会。
只要这口子一开,除非那边明言禁止,那他们就会风雨无阻地来送娃。
不用上学的感觉真好。
笨笨抱着奶瓶,一边喝着一边笑着,时不时自个儿拍拍自个儿的胸口,打个奶隔儿。
直到来到坝子上,目光巡,没看见谭文彬。
笨笨目光一变:不好!
梨花把孩子放进房间里就离开了。
还未等笨笨朝纱门爬去,纱门就自动关闭,那幅画卷再次飞出,笨笨一脸绝望地被拖入床底。
李追远和阿璃都在屋里,二人各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在对今早刚采摘的花蕊进行处理。
可以说,笨笨就是在他们二人中间,被这幺拖过去的。
房间瓷砖很滑,孩子皮肤更滑,倒不至于弄出什幺擦伤。
俩人,就这幺无视了。
阿璃本就擅长屏蔽不相干的人。
李追远则从不觉得,小孩子多念点书有什幺问题。
而且,有笨笨在,也能避免彬彬哥俩干儿子在画里待久了会重新出怨气。
事实是,这俩孩子前阵子因为笨笨的原因,变得更空灵了,也就是魂体更加纯粹。
床底下,笨笨双手放在自己身前,肉乎乎的手指不断点动,嘴巴嘟起,这是在无实物上音乐课。
新鲜的花蕊,捣成汁,混入牌位木屑,制成了蜡烛。
其余的一些材料,自个儿道场里还有富余。
接下来,坐在楼下喝茶的柳玉梅,就这幺看着小远和阿璃,一趟又一趟地上下楼,从屋后搬取各式各样的次货。
根据材料的种类,柳玉梅已经看出来小远要举行一场涉及灵魂层面的「邪术」。
她没阻止,也不担心,柳长老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忍不住在给阿璃设计衣服的图纸上,开始还原推演这一邪术。
「呵呵,有点意思。」
柳玉梅将笔放下。
现在的她,对「家主」的异端风格,很是欣赏,越是这样,她就越有安全感。
刘姨走了过来,手里拿看几封黑色的信。
柳玉梅接过信,扫了一眼,神色没有变化。
刘姨忍不住笑道:「您现在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柳玉梅:「天塌下来,有家主顶着,我们,听家主的。」
刘姨:「琼崖那边,到现在都没给个说法,连面子上的事都不做了,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柳玉梅:「这次的事不简单,那只大王八登岸,就这幺走过来,不晓得多少双眼晴隔空盯着南通这里,不会只有琼崖陈一家的。
至于难言之隐·—
小远说得对,不是我们该去追着他要解释,我们甚至没必要听他的解释。
我现在能沉得住气,是我清楚,小远以后,会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这笔帐算回来的,加上利息。
这个家,我只是撑下来了,但现在,是该换个活法了,不是幺?」
刘姨又抽出一封信,信上包裹着一条丝帕,点缀着柳芽。
「这是陈家那位祖奶奶,您那位昔日的好妹妹,发来的信。」
「毁了。」
刘姨将这封信塞入袖口,很快,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再随意一甩,袖口里飘出一缕碎屑,被风吹散。
「瞧这架势,她应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幺事,但应该能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安。」
「所以,日子要想过得好,就得一个精的,一个憨的;最好,精的最憨,憨的最精。」
「您倒是看得通透。」
「我是直接不看,我遣散两家门外,带着你们隐居这幺久,就是因为我很清楚,门庭衰落后的旧日友情、关系,不如都断了好。
断了,还能有点念想能够回味,要不然,真得了。」
「陈丫头不错。」
「是整个陈家,都很不错。」
「您到现在,还这幺看?」
「陈家家风,一直都是江湖上首屈一指。但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外,还得再加上一句话:
各为其主。」
刘姨闻言,擡头看向二楼房间。
「那陈家的主」
「别问。」柳玉梅笑了笑,「问就容易露怯,学着上次那般,难得糊涂。」
刘姨:「您——是什幺时候察觉到的?」
柳玉梅:「小远那盏灯自燃时起。」
刘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柳玉梅:
「都说它无绝人之路,其实被它绝了路的,我也见得多了,有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
但唯独,它要绝我们家的路,我,不服。
对了,阿力的伤,你处理了幺?」
「处理好了,都做了缝补。」
「没缝补得太挣太丑吧?」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用在意这个?」
「你自己看得不腻歪幺?」
「我.—」
「呵,忘了,打小看你喜欢养虫子玩儿时起,我就晓得你这丫头品味和常人不一样,说不得你是真喜欢。」
「就算是配种,也没您这幺生拉硬拽演都不演的。」
「行了,关了灯都一个样。」
柳玉梅回屋,去和牌位们聊天去了。
刘姨留在原地,站了很久。
转身,眺望远处的田里,正在与润生一起劳作的秦叔,舌头伸出,舔了舔嘴角。
别说,昨晚帮他做最后一轮缝合时,看着那后背上如山脉纵横、苍劲有力的疤痕,她还真是挺喜欢的。
尤其是帮其擦拭后背血渍时,指尖那种触感,更是让她忍不住回味。
刘姨忽然意识到,虽然她年纪大,可她却又很小。
自己那幺喜欢倚靠在厨房门口嗑瓜子,看着小远与阿璃。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学习?
晚饭前,所有布置都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