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五行:「我祝陶兄前程似锦,早登龙王之位。」
陶竹明:「想祝福也得等离开这儿在说,在这里祝福我,我怀疑你是在咒我死,提醒人家早点斩草除根。」
令五行:「不至于,他不会在这里杀人,要杀人,也会等到下一浪。」
陶竹明:「呵,井口那边的场景你也看见了,到下一浪里,咱们这群人中,还能剩下几个?」
令五行:「还是有些的。」
陶竹明:「那有些的,怕是见了我,就会先捅我,我说的就是那杆枪,你看,那家伙老早就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今晚居然没到井口这边来排队。」
陶竹明与令五行借宿的人家是个二层木楼,他们俩此时就在二楼房间窗口,正对着村中央的那口井,一切都看得真切。
令五行拨弄着掌心锈蚀的灯盏。
陶竹明从怀里取出方印,方印放光,释出结界:「令兄,江湖永远都不缺天才,一时落后并非一世落后,笑到最后的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我承认,那位当下确实让人绝望,但江湖很大,可不仅仅是在这条江上,他的坎儿,还多着呢,能不能彻底趟过去,犹未可知。」
令五行:「陶兄,我想点灯的原因是,我怕我不点灯的话,就会沦为去阻挡他的那道坎儿。」
陶竹明:「道义搁置、对错不论,令兄你真的就这幺引颈待戮了?」
令五行:「我是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他不一样,上一代的事,你我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但一样的招数,我认为在他身上不管用。
他不姓秦,也不姓柳,却兼顾两家之长,又摒弃两家之累,他没有规矩的,他喜欢立自己的规矩。
鹿家庄之事,就是他特意拿来向上一代参与那件事的势力进行宣告,明家都被弄成那副鬼样子了,却还没撕破脸。
你说,下一浪里,会被对不起搞错了的,又会是谁家?」
陶竹明:「我相信,老东西们,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爆一爆的。
上一代压制下去了,这一代他们只会更得压,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位越强势,老东西们就会越快完成内部共识,达成一致。
哪怕只是为了留在江上看烟花,我都不舍得现在下去。」
令五行:「陶兄,你就不怕自己成了被放上天的烟花之一?」
陶竹明:「我陶家————干净。」
令五行不再说话,转身,拄拐,持灯,下楼。
下了楼梯,来到门口。
令五行看见自己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了,但他们不是朝里站,而是朝外。
外头路面上,少年侧着身,看向屋里。
令五行咽了口唾沫,走到门口。
李追远:「伤势这幺重,不要乱动,好好躺着养伤。」
令五行听到这话,发力攥着手里的灯盏,伤口裂开,鲜血流出。
他想得很通透,他想下去,不仅是为了认输,更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
当李追远在这一浪里,给狼群立下规矩时,狼群其实也是在通过规矩摸索狼王的脾气。
令五行要的,就是这份保底。
先保住自己,再图谋给令家保留些火种。
但很显然,那位并不想如此轻易地给自己这份保底。
令五行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上的新纹身。
原来,对方早就折过价了,清晰地一码归一码。
想要对方愿意未来报仇下手时,留一线仁慈,那自己,就必须一直留在江上,为其开路,为其护航,为其剪除其他竞争者。
到最后放眼望去,这条江上,没竞争者了,全是他的人。
对别人而言,这或许是好事,但对他而言,他可能永远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因为看对方很快就能给自家秘术进行提升的恐怖天赋,对方永远能给得起自己加班费,不会开人情白条。
可他令五行,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被画饼啊!
「前辈,不怕您笑话,我令五行,信得过您,但我信不过我自己。
5
继续留在江上,令五行怕自己会卷入未来针对这位的布局里。
李追远:「那是我最乐意看到的。」
令五行仰头,用力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转身,重新走回楼上。
这灯,他不点了。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继续向井口那边走去。
回到二楼房间里的令五行,将灯放下,整个人,似是被抽光了精气神。
陶竹明自是听到了下面的对话,对令五行道:「下一浪,我是不是得担心令兄你会捅我了?」
朱一文在几个手下人的簇拥下,一蹦一跳地从拐角处蹦出来。
他现在是清醒的,但因为润生未休息好,还没给他抽取尸毒,所以这会几他僵性未改。
朱一文黑长指甲里,掐着一盏灯。
蹦蹦跳跳刚来到村道上,他停了下来。
「呼!」
——
嘴巴一吹,吹起额头上贴垂下来的符纸,看见了恰好从前面走过去的少年。
李追远没看他,也没停下,只是对他摆了摆手。
「好嘞!」
朱一文原地起跳,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继续蹦蹦跳跳回去。
斜侧方屋里。
罗晓宇正在给花姐上药。
花姐是半武夫半刺客,在小地狱里的厮杀中,伤势很重。
「晓宇,姐让你劳累了。」
「不累的姐,你腿短,又没屁股没胸,很快就擦好了。」
「姐谢谢你。」
「哈哈。」
花姐不是姐,按辈分,是罗晓宇的长辈。
罗晓宇很小时,就被门派老祖宗察觉出天赋,着重立下规矩,禁止他张扬显露。
老祖宗当然清楚,自家门派,尤其是底层,哪可能真的是温良恭俭让,他就是故意以这种方式,来磨砺罗晓宇的性子。
就连点灯行走江湖,也是明面上角逐出一个,背地里让罗晓宇偷偷点灯。
按江上规矩,同一个传承势力的点灯者会很快碰到一起,厮杀出一个胜者,弥生和尚就是把当代青龙寺点灯者杀了,夺了其袈裟与禅杖。
罗晓宇运气好点,没遇到同门相残,门派里明面上点灯的那家伙点儿背,早早地就遇到一位狠角色,被杀了。
老祖宗得知消息后,气得连吐三口血。
门派里其他人以为老祖宗是在为这一代的门派发展忧虑,实则是那位点灯者行走江湖时身上带的那副棋盘,是门派真正的重宝,本来是老祖宗预备着通过那位之手,「交」到罗晓宇手上的,结果那位死得急,连人带宝都没了。
老祖宗要为宗门发展计,这幺做没错,但罗晓宇这样一个阵道天才,却被逼着得去体验人情冷暖。
而花姐,是当时给他温暖的那个人,花姐不知道她的善良,给的是一位门派重点培养的天才,后来罗晓宇坚持,他只要花姐拜自己,拒绝了老祖宗安排的另一位人选,按理说,花姐是没那个资格的。
敷好药,罗晓宇起身,走到木桌旁,将棋盘摆开。
花姐开口问道:「你做出决定了吧?」
罗晓宇:「嗯。」
花姐:「挺好的,哪怕没能走到最后,大大方方地回宗门,你以前想要的,也都能得到,未来掌门之位,也大概会是你的,这一代,没人能和你争了。」
罗晓宇开始摆棋子。
花姐见他情绪低落,就继续道:「想想你心心念念的大师姐和小师妹————」
罗晓宇停住落子的动作,开始幻想。
花姐笑道:「等回宗门后,打她们的脸,让她们后悔。」
很俗套,却又很让人向往。
罗晓宇左手托腮,右手继续落子,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
花姐:「晓宇,点灯认输不算什幺的,你未来的人生,一样会很精彩美好。」
罗晓宇:「师姐师妹都有自己的归属了,想想就可以了,没必要真的去做。
花姐,人最想要的,往往是人最得不到的时候。
回去后,我还是以前的我,不是为了让大家习惯,而是我已经习惯了。」
花姐:「晓宇,你没必要继续委屈了自己。
罗晓宇:「没委屈,当花姐你站我面前,教训那些在阵林里戏弄欺负我的师兄时,我很开心。
道法自然,阵法亦自然。」
罗晓宇将一枚黑子落下,破损的棋盘上,释放出圆润的光泽,似其破损青春,得到另一种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