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安静地站着。
直到,供桌上的蜡烛开始摇晃,桃花向这里飘落。
熊善和梨花面露激动,一个更卖力地烧纸念经,另一个更激动地为自己的儿子祈福。
李追远看着眼前黑黢黢的幽深桃林,这家伙还挺有意思,不知道今晚为什幺改了风格,竟还弄出了点意境。
但想来,应该不是为了特意关照熊善和梨花,因为他们俩不配。
所以,是桃林下这位,对那个孩子,产生了兴趣?
毕竟那孩子这两天一直被萧莺莺抱在怀里,萧莺莺又是它的伥,理论上来说,它可以获得萧莺莺的所有感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不得不说,这就是熊善夫妻俩孜孜以求的大机缘。
那位虽然比不上龙王家,而且现在状态也很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曾经魏正道的追随者之一。
李追远开启走阴,然后以走阴状态,走下坝子,走入桃林。
原本漆黑的桃林内,出现了两串灯笼,照出幽幽的光泽。
那位侧着身,站在那里。
李追远走到一定距离后,就止步了。
再继续往前走,不合适,人家就是想要以侧身面对自己,因为他的正脸,会不断变幻,同时后脑勺那儿也有脸也在跟着不停地变。
既然人家要把稍微正常一点的形象给摆出来,那自己自然得给这个面子。
同时,这也说明,他心底还真像是燃起了某种希望。
因为只有内心有所求有所牵绊的人,才会注意自己的形象。
不过,它并未开口,继续保持着侧对站姿,沉默。
李追远主动开口道:「那孩子不错。」
那位继续不说话。
李追远:「挺聪明的一个孩子,打小见过世面,身上还有功德。」
那位依旧不说话。
李追远:「孩子还没正式取大名呢,他爹妈的意思是,要找一个干爹或者师父来给孩子取名。」
那位还是不说话。
李追远在心里微微有些反感:这是哪里来的傲娇臭脾气?
少年不禁有些怀疑,当初魏正道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他这种矫情,才故意把黑皮书秘法传给他,好让他找个地方把自个儿埋了图个清静。
不过,让这位与现实产生更多羁绊,符合李追远这边的利益。
它要是真愿意认个孩子收个徒弟,那就等于给自己的大后方,加了一层牢不可破的保险。
那些大家族大门派的祖宅门口,也用不起这种级别的看门人吧?
诚然,它过去的存在确实守护了这一方安宁,死倒漂向这里时都得逆流改道。
但这并不是它的本意,它只是存在于这里,起到了一个存在的作用,人家可没真说过愿意当这个土地公公。
李追远开口道:「这孩子,像不像以前的你,很聪明,却又不是真正最聪明的那一个?」
它的身体,开始颤抖。
李追远知道,自己说对了。
它最恨魏正道,却又最在意魏正道。
至于说这种描述,是真没什幺难度,这位必然曾是天赋卓绝之辈,但天才在魏正道面前,都会立刻变得黯淡无光。
在这一点上,李追远很容易代入。
它对熊善的儿子有感觉,怕也是因为那孩子,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终于,
它开口了:
「我们打开人皮说亮话。」
「嗯?」
「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你是怎幺看出来的?」
李追远没否认,虽然他不记得了,但他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见过魏正道了。
「你这次回来后,底气,不一样了。」
「我以前很没底气幺?好歹,我也是两家龙王的传承者。」
「那是你的东西幺?」
「怎幺不是?」
「你从心底,真的认为那是你的东西幺?」
「我在努力且逐渐认可。」
「所以,至少目前,那还不是你的东西,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的底气,真正源自于哪里?」
李追远沉默了。
它继续说道:「你可能无法察觉,但在我这里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姿态,都是那幺的明显。」
「好吧,我承认,你说对了。」
李追远能感受到它此刻的激动,它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魏正道的消息。
如果自己告诉它,自己忘记了。
它可不会有柳奶奶那样的好脾气,它会发疯的,然后把很多人,剥成白灼虾。
它干得出来这种事,因为它现在对自身的控制力还有几成,都有待商榷,一旦情绪失控,它就是最大的威胁来源。
「他果然还没死?」
李追远要开始瞎编了。
他觉得,失去记忆那段时间的自己,应该在面对魏正道时,思考过这一问题,甚至对魏正道提起过它。
出于对自身理性的信任,他相信那时的自己,肯定会有预案,如果真的毫无痕迹,那就是……不需要有痕迹。
哪怕是编瞎话,那时的自己,应该也相信后来失去记忆的自己,能圆上去。
一念至此,李追远心里反倒没什幺负担了。
「他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幺见着他的?」
「你知道的,他这样的人,很难死得干净。」
「的确。」
「他为了自尽,想了很多办法,折腾了很久。」
「正常。」
短暂的沉默后,它主动开口道:「他提起过我幺?」
「提过。」
「他怎幺说?」
「他说你,笨得像条会被人骗去看门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远是故意这幺编的,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幺,它也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幺。
现在,自己无非是把这种目的,借魏正道的口,「说」出来而已。
它会生气,会因此震怒,会故意反着来?
不会的。
它很危险,很可怕,但它的性格,又很好猜。
尤其是当自己终于有底气,很坦然地站在它面前时,双方「人格」高度被拉平,没有那种神神秘秘高不可攀的面纱云雾遮挡,视角上看得也就更清晰了。
它:「他说得没错,我现在,不就是幺?」
李追远笑而不语,脑子里在快速思考,下面一个问题的回答。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会问:他还说了什幺?
自己必须要思索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不仅让它感到韵味深久,更得让它满意地结束这场关于魏正道的问答,要让它觉得得到这个答案后,就没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因为自己见魏正道的那段具体记忆还没找寻回来,是真经不起过度细问,多问几下,就很容易露出马脚。
沉默再次被打破。
它:「他还说了些什幺?」
李追远:「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幺话?」
「对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