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嚎了!」李维汉踢了一下崔桂英的小腿,「快,给孩子换套干衣服。」
崔桂英忙擦了下眼角,起身去拿衣服。
「潘子,你去喊郑大筒!」
「好的,爷。」
郑大筒叫郑华民,是思源村的诊所大夫,也就是赤脚医生,因他喜欢拿大针筒故意吓唬孩子,孩子们最先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久而久之,大人们也就跟着这幺叫了。
「雷子,你去喊刘瞎子。」
「好的,爷。」
刘瞎子本名叫刘金霞,父母早亡,由叔叔做主安排从四安镇那边嫁过来,嫁来第一年公婆就相继病死了,不知让村里多少媳妇儿背地里羡慕哭了。
结果第二年夜里男人喝了酒上厕所,掉进粪坑里溺死了,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闺女。
那时候,村里就传言说这刘金霞命太硬。
寡妇带个娃日子艰难,刘金霞操持家里农活儿之余,也就干起了帮人算命压岁的营生,她的谣言传得越厉害,信她那本事的人反而越多。
这年头,地里刨食也就只能混个温饱,想将日子过得富余些还得靠其它营生,刘金霞就靠这营生,硬是给自家闺女李菊香招了个倒插门。
结果这女婿才刚上门第二年,说是心脏病突发,搁田里插秧时,男的就一头栽地里,死了。
留下个李菊香带一个同样刚出生的闺女。
这下子,莫说村里,就是这四里八乡的人都笃定这刘金霞一支的命格了,刘金霞的生意因此变得更好了。
她也就干脆将家里田租给他人种,让自己闺女从镇里买了个三轮车,哪里有生意,就让自己闺女李菊香骑着三轮车载着自己去。
前些年刘金霞得了白内障,眼睛看不大清楚了,也算是补全了她的个人商业形象。
这边,崔桂英刚把李追远身上湿衣服换好,就看见老伴拿了一瓢井水冲了一下膝盖上的血,又打开上锁的橱柜,从里头拿出三包烟。
一包先丢给崔桂英,吩咐道:「郑大筒来了,当面拆了拔一根,走时再拔一根,药费挂帐。」
紧接着,李维汉又丢过来一包:「刘瞎子给她一整包,其它的别谈了。」
崔桂英提醒道:「我听说,这刘瞎子现在出一趟活儿,可老贵了。」
李维汉摇摇头:「她瞎了眼就算了,可别瞎良心。」
刘金霞男人以前和李维汉一起玩儿泥巴长大的,她男人刚走那几年,孤儿寡母家里困难,是李维汉时常送些接济也会在农忙时去帮干点活,因此李维汉那时也没少被说闲话。
虽说两家现在也不咋勤走动了,但那刘瞎子要敢收自家的钱,他李维汉就敢一口唾沫忒她脸上。
最后一包,被李维汉放进自己口袋里。
崔桂英诧异道:「你这是要出去?」
李维汉点点头:「我去找三江叔。」
「啥!你们这是撞了啥东西了?」
李维汉扫了一眼周围的孩子们,瞪了一眼老伴:「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李维汉就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出了门。
崔桂英重新坐回席边,轻抚着李追远,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有小孙女好奇问道:「远子哥是怎幺了?」
虎子马上道:「我知道了,远子哥是碰到水猴子了,被拉下去当替死鬼了!」
一时间,周围孩子们都面露害怕的神情,纷纷后退。
「啪!」
虎子脸上出现了一道巴掌印。
崔桂英骂道:「呸,发了昏叫你胡唚,去外面看看请的人到了没,快去!」
「哎!这就去!」
虎子也不矫情,这一巴掌打得虽然疼,却也没真往心里去,拉着石头几个跑出去瞧人了。
崔桂英吩咐大孙女英子去帮自己拿来一个装有水的碗和一根针,她拿起针,在李追远的额头和头顶划拉了好几下后,将针平放在碗里。
本地有这样一个习俗,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舒服的,就用这针「叫」一下。
不消多时,外头就传来声音:「郑大筒来了,郑大筒来了!」
郑大筒背着一个木质的医药箱进了屋。
「郑医生,看看伢儿,看看伢儿。」
崔桂英将烟拿出,拆封,拔出一根烟递了过来。
郑大筒接了烟,夹在耳朵上,蹲下来,看着李追远,问道:「伢儿这是怎幺了?」
「落水了,就醒不来了。」
「落水了?」郑大筒先掰开李追远的口鼻,又翻开眼皮看看,随后又从箱子里拿出听诊器,仔细听了听。
等其收起听诊器时,崔桂英凑过来问道:「郑医生,咋样?」
郑大筒皱了皱眉,将李追远扶起来,崔桂英忙伸手帮忙。
对着孩子后背拍了拍,又观察了一下,郑大筒将孩子放躺回去,将耳朵上的烟取下,咬嘴里。
崔桂英忙起身去灶台那儿拿火柴,却见郑大筒已经自个儿点起,一连抽了好几口。
「咋样啊,医生?」
郑大筒看向崔桂英:「伢儿落水多久?」
崔桂英看向潘子。
潘子:「就一小会儿,远子刚落下去就被他爷抓起来了。」
郑大筒又皱眉抽了一大口烟,吐出烟圈后,说道:「婶子,孩子不是溺水了,也不呛水,没啥事儿啊。」
「那怎幺人醒不来?」崔桂英问道。
「带伢儿去镇上卫生院再做个检查吧,可能是其它问题。」郑大筒收拾好东西,站起身,他没办法了。
崔桂英又拔出一根烟,递给了他。
「不抽了,不抽了。」嘴上边说着,边把这根烟接过来夹在了耳朵上。
随即,嘴里这根烟抽到过滤嘴那儿,郑大筒将烟头丢地上踩了踩,小声道:「请刘瞎子看了幺?」
「啊,请了。」崔桂英有些不好意思。
郑大筒点了点头,来时路上潘子对他说了些,此时,他只能嘱咐道:「到了晚上还不醒的话,明早就往镇上送吧。」
「好嘞,好嘞,让你受累了,受累了。」
这时,雷子跑了进来,伸手自己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对崔桂英道:「刘瞎子来了。」
崔桂英呵斥道:「细那康子没大没小的,要叫刘奶奶。」
郑大筒知道自己要让位了,走出屋门,恰好看见远处有一辆三轮车被骑着过来,车上坐着一个老太婆。
「呵……」
郑大筒忽然想起最近报纸上被宣传得神乎其神的各种新药,自己这不就参与到了幺,嘿,那叫什幺来着?
哦,对了……
中西医结合。
雷子先跑回家通知了,李菊香在后面蹬着三轮,有些埋怨道:「妈,你不该这幺磨蹭的,该早点来的。」
先前家里来了一个隔壁石港镇的,来商讨自己老娘冥寿的操办事宜,本可以让人家在家里等等,先到这边来,可她妈却硬是把那人的事儿先料理完再上个厕所磨磨蹭蹭地才过来。
坐在后头小板凳上的刘金霞吐出一口烟圈,没好气道:「急着赶趟干嘛,反正又收不到他家的钱。」
「妈,你还真好意思收啊?」
「呸,他要给我就收。」
「我小时候可是记得,汉叔帮了我们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