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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器物的价值,除了看其材料、锻造外,还得看它曾被谁使用过。

赵毅盯着这盏灯的同时,冰层的表面开始逐渐映出一张人脸。

这张脸虽挂满冰霜,却仍保留着一份鲜活。

像是一条被冰冻的带鱼。

唉,应该是在南通时,红烧带鱼吃多了吧。

赵毅不清楚自己为什幺会以这种恶意,在心底去形容这位自己很多代之前的先人。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种想法。

死倒、邪票,他见得多了,形象再差再污浊,他都不会觉得恶心。

可偏偏,当这样的东西姓赵时,那股排斥感就没来由地疯狂涌现。

即使是像这样般没有尊严没有自我地活着,他们依旧不愿意死去。

赵毅俯身拜了下去。

背部的皮肤因为这个大幅度动作,线头崩开。

人脸缓缓睁开眼,先看向赵毅,然后眼眸向上翻去,看向那盏灯。

他没有意识,或者说,意识还处于沉睡中,只保留着最基础的本能。

谁来看这盏灯,他就会睁眼,

他怕这盏灯被偷走。

真像是一条.护食儿的狗。

赵毅伸手,想要去触碰这盏灯。

下方人脸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赵毅的手,在触碰到这盏灯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下方的那双眼睛,也睁到最大。

赵毅目露思索,指尖划动,以指甲在灯盏前的冰面上,留下一行生辰八字。

写完后,赵毅收回手,转身,向外走去,离开了这里。

冰层里的眼睛渐渐闭起,那张脸,也缓缓敛去。

走出宝库,赵毅来到了后院,

大长老在祖宅里的地位,是超然的,其所住的院子,在外宅该由族长住。

行至院内,走入厅堂,赵毅伸手拿起一竿灯笼,轻轻一甩,灯笼点燃,亮的是红光。

提着灯笼,向卧房走去。

床就在前面,可你一直在走,却走不过去,周围的陈设也在渐渐被黑暗吞没。

灯笼的红光,先被压制为暗红,再慢慢被分食,到最后—-彻底熄灭。

赵毅也在此时停下脚步,他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全身传出「啪啪」的声响,本与皮肤融合在一起的衣服,也开始大面积撕裂。

手指,摸到了一个拉环,赵毅将其抓住,向上提起。

「咔——」

下方,出现了一个盖口,原本熄灭的灯笼,复现光亮,

像是一座墓,被从上方打开了盗洞。

赵毅看见了下方椅子上,坐着的老人,以及老人身旁摆放着的那口棺材。

还未下去,仅仅是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呛人的霉烘味就扑鼻而来。

就算是一百个弥留之际等死的老人,被安置在这里,都汇聚不出这种味道。

赵毅纵身,跳了下去。

很高,落地时赵毅也不得不压低了重心,等其再站直身子时,脸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自眉心起,沿着鼻子,一路顺延到下腭。

赵毅尝试用手指捏住脸上裂缝,想将它们捏合回去,可惜,自己的脸到底不是橡皮泥。

没办法,只能以这种不合礼数的模样看向自家大长老。

他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像是也在沉睡。

但赵毅知道,他醒着。

因为他能看见一个人身上的生机流转,大长老身上那几乎干涸的生机,此刻流逝的速度明显比外面真正沉睡的三个长老,要快得多。

都不知道他是怎幺还能榨取出来的,阿友没吃饱时拿着瓢刮罐锅底都没他刮得干净。

「大长老,您醒了?」

这一声呼唤,似是打破了最后一丝侥幸。

大长老的眼睛,慢慢睁开。

他的双眸,很是浑浊,可就算只是这简单的睁眼动作,仍是瞬间给这房间里灌注满了压力。

赵毅身上本就残破的画皮,开始不自觉地下卷、剥离和脱落。

「我的毅儿—————回来了啊。」

「嗯,大长老,我回来了。」

沉默。

赵毅不说话,大长老也不再言语。

但赵毅相信,最先忍不住的,会是对方。

因为虽然现在的自己模样很凄惨,但他还很年轻。

「毅儿,家里是出事了幺?值得你亲自回来一趟。」

「大长老,家里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是到祭祖日子了吧,那天我做梦醒来时,老二跟我提了一嘴,毅儿,我没睡过头吧?」

「您没有,今天就是祭祖的日子。」

「那就好。嗯?老二怎幺没把我搬到外头去让你们磕头呢?」

「二长老是关心您。」

「这个老二,是真不懂事,他应该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坐着受晚辈们的磕头。」

「大长老,我不是来了幺?」

「是啊,毅儿你来看我了,很好。」

赵毅往后退了几步,先向大长老行赵家门内礼,最后以极为标准的姿势,向他跪了下来。

额头抵地,保持不动。

身上渗出的鲜血,不断滴落,渐渐晕开了一片。

良久,大长老才开口道:

「毅儿的礼,我受到了。」

赵毅闻言,准备起身。

「可是毅儿你,为什幺要把老二关在门外呢?」

赵毅的身形停住了。

「老二现在在外头急着跳脚呢,呵呵,他这辈子,也就一手剑术还过得去,阵法更是十窍通了九窍。

你把他关外头,他除了干脚着急,就没别的法子喽。

毅儿啊,你可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和你长辈开这样的玩笑,呵呵。」

赵毅继续保持跪姿。

「老三老四老五他们,睡得正香,你又在他们身上捣蛋什幺?等他们醒来,指不定怎幺气得吹胡子瞪眼呢,他们啊,可没老二脾气好、好说话哦。

到时候,他们要打你屁股,我的面子他们也是不会给的,我也保不住你这个小调皮蛋儿。」

赵毅脸上的皮肉已经彻底崩开,看不出神情。

「石雕砸了,林子也烧了,咱家地界,好久没这幺热闹了。

毅儿你也真是的,远道是客,客人们无非是体寒,想要借层皮披一披,暖和暖和,这本就该是我赵家应尽的地主之谊。

你怎能这幺小气,直接和客人们翻脸呢?」

血珠不断溢出,赵毅先前的画皮装扮全毁了,彻底沦为一个焦黑的血人。

「客人来得多了些,你招待不过来,就该喊我们这些老的嘛,天塌下来,有我们这帮老东西顶着,还轮不到你。

再说了,这天,也塌不下来。

毅儿,站起来!」

赵毅站了起来,先前跪得太久,皮肉和地砖有了粘黏,这一起来,又是被撕扯下了一大片。

「毅儿,你知道我们这帮老东西,准备这天,到底准备了多久幺?」

「自我出生起?」

「不止了,很久很久了,也好多代了,有些东西,只在我这个位置上,代代相传。

别看外面风浪如此大,可我们赵家人,早就想到会有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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