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侯哥哥?」
李追远睁开眼,看见翠翠关切的脸。
「远侯哥哥,你做梦了幺?」
「嗯。」李追远坐起来应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不久,俩小时吧。远侯哥哥,我们下去吃饭吧。」
「不了,我回家去吃。」
「哎呀,不要客气嘛远侯哥哥。」翠翠拉着李追远的手,带着他下了楼,「妈,远侯哥哥醒了。」
这会儿,刘金霞和她的仨牌友已经用过午饭开启下午场了。
李菊香笑着将厨房餐桌上的那个红色盖子揭开,里面是特意留的餐饭:「小远侯,来吃饭,我把汤给你热一下。」
「阿姨,我回家去吃。」
「乖,听话,别和阿姨客气,阿姨以前和你妈也没客气过,再说了,翠翠是特意等你睡醒一起吃呢。」
「谢谢阿姨。」
「远侯哥哥,坐这里。」翠翠先坐下了,李追远则去另一侧台面上帮忙拿碗筷。
「去去去,你坐着去,阿姨来拿。」
「好的,阿姨。」
李追远走回来坐下,很快,李菊香就将筷子和盛好饭的碗放在了面前。
桌上虽然都是用小普碗盛的菜,量不大,但已远够俩孩子吃的了,两荤两素,尤其是那碗土豆红烧肉,土豆就两块点缀余下全是肉,明显是特意筛留的。
李菊香端来了一碗烩鱼汤,上面滴上了香油又加了些醋,味道香鲜诱人。
除此之外,她还开了一个水果什锦罐头,俩孩子一人面前倒了一碗。
可以说,在村里,真的属于很丰盛了。
「小远侯,晚上继续留家里吃,我给你再做些好吃的。」李菊香笑着说道。
李追远放下筷子,对着李菊香:「已经很多了,辛苦阿姨了。」
「呵呵,别放筷啊,吃吧。」
李菊香摸了摸李追远的头,心里暗暗羡慕李兰到底是怎幺教的儿子,懂事有礼貌的小孩在哪里都容易被喜欢。
「小远侯啊,你妈妈在家会给你做饭幺?」
李追远摇了摇头,将筷子放在碗上,回答道:「妈妈不会。」
「那是你妈妈工作忙吧?」
「嗯呢,她很忙。」
「你那边爷爷奶奶家呢,他们不给你做饭吗?」
「不常去呢。」
「那你平时在哪里吃饭?」
「邻居家。」
一般放学后,学校家属院里,那些下了课或者退休的爷爷奶奶,会主动来领着自己去他们家吃饭。
「唉,可怜的孩子。」李菊香不再问下去,吩咐孩子们自己吃后,她拿着热水瓶去给牌桌那里添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叫喊声:
「喂,请问这里是刘嬷嬷家幺?」
听到这声音,李追远刚拿起的筷子脱手,掉在了地上。
「啪嗒!」
……
厅堂里,刘金霞将手中桥牌往桌上一丢,拍了一下手:「散了。」
三个牌友点点头,起身结束牌局,显然这种情况他们早已习惯。
不过,在走出厅堂前,他们依次走到角落里摆着的那个脸盆旁洗手。
脸盆里泡着芭蕉叶,洗手时将叶子在手上擦一下,再甩甩手,最后用架子上毛巾擦干。
这幺做的目的是为了去晦气,是刘金霞自己安排的,她不仅早已无所谓村里人对自家的态度了,反而特意设置一些仪式感来增添自己的神秘。
李追远和翠翠走进厅堂,刘金霞也正从椅子上起身,问道:「饭吃了幺?」
「在吃呢,出来看看。」翠翠说道。
「有什幺好看的,算了,小翠侯,帮奶奶把牌收了。」
「好的,奶。」
吩咐完,刘金霞就自顾自向里走去,里头有一个背阴的房间,是她的办公室。
「你慢点,这里有个槛。」李菊香声音从外面传来,她先前听到问唤声就出去迎了。
「好咧,没得事,没得事。」
李追远看向厅堂大门,只见李菊香搀扶着一个老男人跨过门槛进来。
老男人前倾着身子,佝着腰,双手负在身后腰部,是一个驼子。
也像是……背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是你家的细伢儿啊?」老男人看着俩孩子笑着问道。
「女伢儿是我家的,男伢儿是我姐家的。我妈在等你,前头门进去右拐走到底。」
「好,好,我这就去,可不能让刘嬷嬷等着了。」老男人继续向里走去。
站在后面的李追远目光一直盯着对方的驼背。
老男人走入厅堂的内门,向右转身,本该继续向里走,却又忽然止住了身形。
因他是个前倾的驼子,所以他肩膀以上的位置此时已经被墙壁遮挡住,只留下那个驼背还停留在视线中。
紧接着,
他那负在背部腰眼位置的双手,不自觉向上擡了擡,左臂下压,右臂上摆,屁股朝里挪了挪,肩膀朝外拐了拐,侧脸已经贴在了墙壁上。
李追远看着他那空荡荡的后背,这一刻,他感觉到仿佛那里有一个人,在背上撑起了身子,向自己「看来」。
李菊香问道:「你咋了?」
老男人原本粗犷的声音里忽然夹杂出了些许尖细的沙哑,说道:
「这细伢儿啊……」
李追远有些紧张地双手攥紧,他忽然记起母亲曾牵着自己浏览过一墙壁画时,他问母亲为什幺这里一大片都空着不画东西,母亲回答说:
小远啊,这是留白,让你自己来想像的,这样效果反而会更好。
当时的自己还有些懵懂,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你快走啊,我妈在里头等你呢。」
李菊香再次催促,她是真不知道为什幺这人就停这儿了,不过,她倒是没觉得这人姿势有什幺奇怪的,毕竟对方是一个驼子,哪怕他站着不动,也挺奇怪。
「嗯。」老男人应了一声,却忽然蹲了下来,同时身子微微向后倒去,双手扶着撑向地面。
「哎,你怎幺了?」
李菊香伸手去扶,可对方别看身驼人瘦,可这下去的力道真沉,她完全没拉得起来,不过还好,对方靠着双手维系住了平衡,只是向后靠着蹲下,没栽倒。
李追远见状,身子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
这姿势,很像是把背上人放下来的动作。
外头的阳光照射进厅堂,地面的老式纹路瓷砖反射不出多少光泽,至多呈现些许明暗变化。
李追远目光下移,在内门处位置,好像有两块脚掌大小的区域,变暗了一点。
很轻微,轻微到李追远都觉得自己是眼花、是自己想多了。
可随即,又是新的两块区域的色泽变暗了一下又恢复,但和自己的距离,却越来越近了。
终于,那两块变暗的色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瓷砖上,且没有消散。
冷风吹拂过来,李追远觉得自己脸和胸膛以及手脚开始泛凉,可问题是,自己是面朝屋内,这屋里,哪里来的风吹过来?
那两块变暗的色泽后半截消失,前半截加重,自己身前的凉意加重。
李追远咽了口唾沫,他的目光开始闪烁且偏移,一种本能让他不太敢直视,好像在看不见的身前,有一个身材干瘪的老太太,前倾着身子,她的脸,正向自己贴来。
李追远咬紧了唇。
忽然间,他感到左脸凉意进一步加重,像是有一块冰贴了上去,而自己的头皮也开始发麻,一抚一抚的那种。
蹲在地上的老男人,这时扭头看向这里,继续着先前没说完的话:
「这细伢儿,长得可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