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面对卢俊的这种热情,村支书皱了皱眉。
年轻时犯下的错,犯了也就犯了。
那会儿还没皮带,是裤袋绳,拧巴起来了,解不开,急得他干脆扯断了。
后来得知葛丽怀孕了,他没想那幺多,总觉得没那幺准,怎幺可能是自己的。
结果这孩子越长越大,眉眼也越来越像自己后,就连他爹妈瞧见了,都在家里指责他。
家里老头老太没因忽然多出一个孙子而感到高兴,俩老人有自己的孙子孙女,不屑外头落的种。
再者,村支书自己的媳妇,娘家条件也很不错,兄弟好多个,所以,日常在村子里,他都尽量躲着卢俊,偏偏这小子,每次一碰到自己都会主动贴上来,跟条看不懂眼色的哈巴狗似的。
尤其是卢侯死了后,卢俊来自己家里报丧,居然哭着对他说,自个儿以后只剩下一个家了。
这可把自己媳妇儿给狠狠岖到了,当晚就回了娘家。
自己的儿女们也变了脸色,甚至连村支书本人的脸当时也青了,恨不得擡手就给一巴掌,让这孝子清醒清醒。
莫说做子女的,不希望多出一个「野种」来和自己分家产,就是村支书自己,也不希望这养在别人家的,再回头吃自己的。
其实,正常情况下,村子里这种男女偷吃之事,很难瞒得住。
村子就这幺点大,就算没事稍微走近一点,老槐树下都能给你编出花儿来,说真的有事了;
再者就是子女模样,都是一个村子里几辈子住下来的老乡亲,就算十几年在外漂泊的,回到家,看见路上哪个玩耍的孩子,都可能直接认出是谁家的。
闲言碎语,早就传开了,只是有的男的是自己不能生,那有个名义上的孩子,哪怕不是自己的种,默认给自己养老送终就成,甚至还会让自己媳妇去主动借种;
还有的就是气归气,拳头紧后,当时不适合掀桌子,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卢侯就属于后者,他向来是个实诚人,无论做人还是做买卖,但他有个坏习惯,一年总有几次会因喝多了,跑去村支书家门外骂个半宿。
村支书家里也不开门,任他骂,家里老头老太有时候还会给卢侯端碗水,让他润润嗓子;
自个儿的儿女还会在旁故意看亲爹的笑话,偶尔还跟着复述几句。
赶了奠金,匆匆看了一眼灵堂后,村支书就走了,他本就是故意延迟来的,实在是不想吃卢侯的白席。
不过,走时他也瞧见了,这席也没什幺吃头。
呵,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自始至终,村支书甚至都没特意去看一眼就坐在那儿的葛丽。
等亲爹走后,卢俊扭头看向自己「亲爹」的遗照。
眼里,流露出怨毒与恨意。
仿佛是在怪卢侯,从他亲爹那里将自已偷走,让自己没能享受到亲爹的关爱。
周围人开始安慰他,葛丽那边也有人在安慰葛丽,大家都显得很和气,也很善解人意。
陈曦鸢对林书友小声道:「你们南通,风气这幺开放的幺?」
林书友:「我福建人。」
陈曦鸢:「哦,对哦,但你南通话说得好标准。」
林书友:「嘿嘿,是嘛?」
陈曦莺:「嗯,感觉和我一样,南通话说得很自然。」
林书友:「额——"
陈曦鸢:「什幺时候开始表演?」
林书友:「再过一会儿,等他们那边先表演完了。」
陈曦鸢:「表演?」
林书友:「李大爷说过,那些在你周围,不断安慰着你的人,其实心里都在看你的笑话,演出那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只为了好凑近继续嚼你的是非。」
陈曦鸢:「很贴切呀。」
李三江从灵堂里走出来,二批席都结束了,他的午饭居然没人送来,不上正规席面吧,好歹端点东西来让他对付一口。
自己饿一顿无所谓,可俩孩子还跟着自己一起呢,尤其是阿友最近本来就吃得少,再缺顿,都要担心掉儿了。
「来,吃着垫吧垫吧,等晚上咱早点回家吃饭。」
李三江递来了云片糕、饼干、花生还有酥糖。
陈曦鸢接过来,吃了一片云片糕,疑惑道:「李大爷,你出门时口袋里装了这幺多东西?」
李三江:「卢侯请的。」
陈曦鸢侧身,看了一眼遗像。
李三江:「吃你们的,没事,卢侯人很好,请讶儿们吃点零食不会生气的。」
这些吃的,是李三江从供桌上拿的。
李三江:「抓紧吃,吃完后好好演好好吹,让卢侯走得热闹点,也体面点。」
吃完后,林书友拍了拍手,从椅子上一个旋转身,径直来到了空地上。
双目一凝,竖瞳虽未开启,但气场已经溢出,瞬间吸引住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更是一套连招表演,无论是真功夫流露还是表演风格的展现,都无可挑剔。
「好!」
「厉害!」
听到外头传来的喝彩声,坐在灵堂内念经的李三江也笑了,随后又觉得不对,外头这氛围,有些太欢快了。
很快,凄婉的笛声传来。
陈曦鸢遵照李大爷的吩咐,要哀伤。
但李三江低估了这丫头的乐律功底。
渐渐的,在场所有人,眼眶都开始泛红,而且擦眼泪的同时,还要止不住地为林书友叫好。
李三江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挺好的,是他想要的那种腔调。
林书友一阶段表演结束后,李三江取来一个火盆,放在了地上。
阿友手持金,围绕着火盆走三步赞。
随后,他将一把高举,另一把下垂,迈着步子,步入灵堂,围着竹床上的逝者转圈。
官将首本就有这方面的呈现风格,故而阿友懂得分寸,表演的时候就是表演,而不是抓鬼。
但陈曦鸢是第一次入行,而且格外敬业,她居然也一边吹着笛子一边跟着林书友走进了灵堂,
一起绕圈。
先前她是给外面所有人演奏,现在等于是在给逝者独奏。
等她追随林书友的步伐,又从灵堂来到外面坝子上后,李三江又指了指卢侯的遗照,示意细丫头对着卢侯的照片吹。
陈曦鸢将调子扬起,双目看着遗照。
殊不知,在他们俩出来后,竹床上躺着的卢侯,身体已经剧烈抖动起来。
李追远跟自家太爷出来做白事时,都会刻意「避嫌」,所以才能一切正常。
因此,李三江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也不清楚,常被自己从家里牵出来干活的骤子们,各个背后有着怎样的背景,身具何等的位格。
林书友将金拍到供桌上,上面的香全都飞起,再一横抽,所有的香都被点燃。
这简直是魔术,周围人一边用力鼓掌叫好一边眨着湿润的眼睛。
只是,恰好有一阵风吹来。
将其中三根香吹偏,这使得林书友下一步动作,没能完全成功,金只接了其余香甩入香炉中,另外三根香眼着就要落到地上。
到底没开竖瞳,对身体力量的使用也就差点火候。
陈曦鸢身子一侧,右臂一擡,三根香被她以臂弹起,准准地落回香炉、稳稳插入。
加之风也将旁边的黄纸吹起来不少,陈曦鸢擡腿一撩,将这些黄纸全部以巧劲逼回火盆中燃烧既然吃了人家的零食,那自己也请人家吃香火收冥钱。
下一刻,
「砰!砰!砰!」
灵堂内,传来一连串的爆裂声,而后就是类似野兽般的嘶豪。
这里是南通,且距离桃林很近,没有邪崇诞生的土壤,
所以,卢侯已经死了,死得很彻底也很干净。
可再干净的逝者,也受不住陈曦鸢这样的上供,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给逝者弄炸了。
陈曦鸢停下吹奏,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笛子一停,大家伙的情绪也都恢复·.不,只是从先前乐律的哀伤,转为进入对灵堂内吓人动静的惊恐。
那野兽嘶吼的声音,是尸身炸裂时激荡而出的气流,可在普通人耳朵里,这就是卢侯死不目,有冤屈!
李三江进灵堂去查看情况,有胆大的,也跟着进去瞅了一眼,出来后就开始吐。
被周围人问是不是诈尸了?
那边边吐边回答:「炸了,炸了,是真炸得到处都是!」
坐在那里的葛丽,后背贴着墙,身体在哆。
卢俊脸色煞白,靠身边人扶才堪堪稳住,但裤腿处已经变深,这是尿了。
「噗通!」
人群中有一个人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喊:
「卢侯哥哥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把那药拿给你儿子和媳妇,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我晓得他们打算药死你,我还贪那点钱把药给他们了!」
灵堂内尸体的一炸,把这人的心理防线给炸崩溃了。
他说的话,被全场人都听到了。
说民不举官不究肯定是偏激的,但有些时候这种家里人之间的遮掩,确实能比较容易地将一些事情给盖下去。
可一旦被捅破,那接下来,就必然要走流程了。
有人报了派出所。
很快,派出所的警察来了。
作为白事先生,也是尸爆时距离尸体最近的三人,也一并被请回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后,有不少民警然道:
「怎幺又是你们?」
卢侯尸体炸开的不仅是那个人的心理防线,卢俊和葛丽也是心神受创,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审问的庄严环境,根本就没办法再绷住,一问一答,直接就交代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负责这起案件的队长,看着刚出来的笔录,不禁感慨道:
「这是我入行以来,遇到的,恶性犯罪里,最配合工作的嫌疑犯了。」
旁边的年轻警员开口道:「都出这样的事了,也没心思再狡辩了吧?」
「尸体怎幺样?」
「炸出去的不少,但余下的,应该还能拿去化验一下,法医那边说,应该能化验出是否是中毒死的。」
队长将笔录往桌上一放,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小子,真是个畜生。」
卢侯早就知道卢俊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他又不瞎。
而且,主动撕破这层默契,将这话说出来的,还是他的儿子卢俊。
父子俩为此大吵了一架,卢侯气昏过去进了医院。
在医院救治时,卢侯检查出了自己得了癌症。
他不打算治了,觉得治了没意思。
他就偷偷立了个份遗瞩,还没来得及去找村里族老公正,只是打了个草稿,暂时锁在自己抽屉里,结果被葛丽发现了,毕竟这男人在她这里就没秘密可言。
遗瞩内容很简单,意思是卢侯死后,他的房子、存款和铺面,分为两份,一份给卢俊,好列叫了他这幺多年的爸,而且葛丽还得跟着卢俊生活。
另一份则捐给市区里的一家福利院,他这辈子没自己的孩子,对其他孩子,看看也是欢喜,想让他们在福利院的生活条件更好一些。
得知自己的一半财产要被偷走的卢俊,直接找人买来了药,给卢侯给药死了。
小警员问道:「曹队,这尸体要是不炸,这件事,不就埋下去了幺?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冤魂显曹队伸手,把小警员的警帽调整了一下戴正。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曹队走出办公室去找所长汇报案件进展。
李三江、林书友和陈曦鸢,坐在一个房间里,三人面前放着茶水。
这是个接待室,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电视机,央视台,正播放着海南房地产的相关专题,
主题是汲取教训,节目最后,还播出了很多海南的美景画面,寓意着海南的未来依旧美好。
林书友:「你们那边房子之前那幺贵幺?」
陈曦鸢:「嗯,贵了好几年,然后泡泡破了。」
林书友:「你买了幺?」